“娑罗姑娘找过了。”中年女人擦了擦眼泪,陆尧回房拿了件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匆忙下了楼,楚子羿正站在花坛那里跟娑罗讲话,娑罗一抬头看见陆尧,冲他摇了摇头。
小区是市政府组织规划建起来的,周围的路灯十一点才会灭,这会儿有几位站在小广场上窃窃私语,把这一片照得通亮。陆尧快步走了过去,娑罗说:“后山跟小区里都没有。”
有人提议说:“要不然找老骗子算一算吧?”
“可靠么?”
陆尧说:“试试吧。”
娑罗手指扣在地上,带着点歉意:“我根系最多就蔓延到了小区跟后山底下,不能再过界了。”
陆尧知道她的难处,树木这一类的幻化神智不容易,然而一旦点通了那根脉,那就一定是成千上万年的老东西,邺城中除了娑罗还有几颗,因为本体不能轻易移动,所以没有搬来小区中居住,只是上了档案,陆尧管着明面上的,偶尔去询问一下情况,诸如今天吃了多少这一类的无聊事情,暗地中这一族自然有自己的规矩,根系伸到哪儿哪儿,都算的一清二楚。
轻易过不得界。
陆尧磨了磨牙齿,这个理儿对哪边来说都适用,今天下午他还跟娑罗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出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结果半天的时间不到,孩子说没就没。
也得亏今天兔兔她妈没有上夜班,不然十二点才下班到家,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情。余三七换了个地方抛铜钱,半天后的终于站了起来,讪讪道:“东北。”
有人喊道:“就这么一个大体的方向怎么找?”
“该不会让人拐子给拐走了吧?”
“舍翅鸟来了么?”陆尧面无表情,问:“让他去找找。”
“来不了,他最近司法考试,这几天都在学校宿舍住。”旁边有人答了一声,“赶过来太耽误时间了。”
余三七插嘴道:“不用找他。”
“那你倒是算出来人去哪儿了啊。”
“也不用算。”老骗子把铜钱往口袋中一塞,陆尧掀起眼皮,冷道:“什么意思?”
老骗子咽了一口唾沫。
——青年两只手插在口袋中,背光而站,眼睛黝黑而明亮,嘴唇抿成刻薄的一条线。这个表情很少会有人见到,见到后能活下来的人更少。
老骗子打了个寒颤,说:“就今天那个老头——人醒了之后不是口口声声问你要药么?你没给,晚上兔兔就不见了……”他手放在口袋中,几枚铜钱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再者说了,邺城这么大的地方,晕在哪里不成?偏往咱小区门口倒。哪儿来这么巧的事情。”
小任缩在人群后,小声道:“要不然我断根胳膊吧,用不了多久就长出来了,能把兔兔换回来就成。”
话说的是轻巧,谁都知道断的不只是一根胳膊,一刀下去少说也要几百年的修为——人参精这东西修行不易,能活到小任这个岁数也算是难得了,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颗了。
不少人的眼神儿都盯在陆尧身上。
动手太简单了,各路神佛这里都有,不想惹事儿的终究是少数,更大的一部分是被陆尧强行压在这里的,改吃素了之后牙痒得很。兔兔是这群人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乖巧又可爱,跟在谁后边都是叔叔阿姨的喊,比陆尧讨人喜欢多了。
陆尧笑了笑:“断什么胳膊?怎么着,人家把手伸你裤裆里了,你还得把手里的钱包递过去?”他牙齿森白,扭头轻声道:“先去找人,别抱着讲和的心思,兔兔要是掉了根头发——”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有人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倒挂在树上的王拉拉发出一声愉悦的欢呼,眼睛猩红明亮,尖锐的獠牙几乎要刺破粉嫩的嘴唇,下一刻她身体骤然崩裂,一群蝙蝠腾空而起,转瞬消失在了黑夜中。
“陆小先生留在这里吧。”娑罗用树枝勾住了陆尧的手腕,说:“您毕竟有公务在身,万一上边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陆尧拨开枝干,“赶巧了,这几天管的比较松。”
他转头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后边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晏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陆尧顿了顿,说:“你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么?抽空去跟巫龄说一声,让他别乱走,他跟那些尸体关联太大,走远了容易诈尸。”
晏轻略一迟疑,继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可以去帮忙,”他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陆尧无奈道:“那就跟上。”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劈头盖脸的扔给了晏轻,少年出来的匆忙,手中还抓着一根中性笔,黑色卫衣在晚风中略显单薄,他有些茫然的把外套抱在了怀中,上面还带着陆尧的体温,青年一边看手机一边快步往外走,后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晏轻呼吸忽然一紧,趁着他没注意,小心翼翼的嗅了一下外套上面的味道。
第28章 壁虎
四个小时前。
邺城的城管管辖力度不大,傍晚的时候街边零零散散的会有小商贩出来摆摊,鸡蛋灌饼,炒河粉炒田螺,章鱼小丸子,热气腾腾的,现在临近入秋,卖烤红薯跟糖葫芦的也出来了,搬个小马扎蹲在旁边玩手机,生意倒也不错。
买烤红薯的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婆,家里儿女双全,个个都孝顺,她待在家里没事儿,就出来做点小生意当消遣,临近一个上坡的时候左右看了看,没多久就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似乎是住在附近小区中的,每天这个时间段都能看见她,今天格外不开心,闷闷不乐的喊了一声‘奶奶’,然后就一言不发的帮着她推三轮。
她这破三轮骑了十几年了,破铜烂铁,上面装着老式的土炉子,又热又沉,一般人轻易推不动,这小姑娘却轻轻松松的给她送上了坡。卖红薯的婆婆拿出早就包好了的红薯,往这小姑娘怀里一塞,然后把马扎提溜了出来,看着她乖巧的坐在上边啃红薯。
这个上坡在街道夹角上,一老一小面对面坐着,小姑娘吃的满脸都是,老人家掏出旧手绢,给她擦了擦脸。
“谢谢奶奶。”小姑娘把脸凑上去,在她手上蹭了蹭。
卖红薯的老婆婆心软成了一滩水,她家里也有几个跟这小姑娘年纪差不多大的孙子孙女,皮得很,总是嫌弃她身上有股怪味儿,每每她掏出手绢,都窜得一干二净。
“小区里新住进来的哥哥说我很聪明。”小姑娘委屈死了,“但是我上不了学。”
老人家年纪大了,对现在的情况不清楚,但是也知道好学校难找,慢半拍的‘哦’了一声,听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我想去上学啦,爸爸妈妈总是为了我的事情吵架……”
她额头上有几缕碎发没有扎上去,老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头绳松开了,想要重新给她扎一个小辫子,“我又不是特别奇怪,”小姑娘说:“力气大、大一点怎么啦!我还可以帮老师搬东西呀,我干活也可勤快啦!”
“哎,”老婆婆说,“兔兔可乖了。”
就在这时候,街口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刹车声,老婆婆几乎是下意识的‘哎呦’一声,慢半拍的站了起来,老花眼将将睁开半截,刚才还在她手底下啃红薯的小姑娘已经泥鳅一样、刺溜一声把她护在了身后,随后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的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