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见过陛下。”
六月末的天气,就算在屋子里也得用冰盆消暑,何况日头底下一路走过来的人?从银阙宫一路走到栖梧宫的李凤宁一头热汗,才踏进宫门就扬声唤人侍候更衣。其实近一阵因凤后有孕皇帝来得勤,栖梧宫中早有准备。不用她吩咐也早有人打好温水捧着干净衣裳,只等李凤宁自己走进正寝里的配室去就好。
栖梧宫是皇帝正君的居所,正寝里的配室虽不是正经洗漱的地方,却也十分宽敞。因备着李凤宁要用,所以不仅一应器具都有,还用屏风隔了好几层出来。
从奉旨来这里教“认官职”的第一天起就没少受白眼的梓言,在众多甚至没打算掩饰诧异和鄙夷的眼神里,一步又一步地走进配室。
屋子里原是一派忙碌景象。只是在他跨进门槛时,捧壶的,递汗巾子的,举着腰带的,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来看着他。而那个他希望能看着他的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像没看到他这个人似地将目光转了回去。
瞬间,有一种尖利却细微的情绪刺进血肉里,带起一股冰凉的痛。
梓言慢慢挪了过去。
李凤宁正举着双手,由跪在地上的宫侍解腰带。梓言走到她身边,朝她的腰带伸出手,宫侍才犹豫了下,李凤宁便拉过腰带自己动起手来,竟是一副不肯让梓言碰的样子。
扎进肉里的刺痛,在身体里荡漾出一层层的委屈和不甘。
于是下一瞬间,在李凤宁只是低头整理腰带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塞进她的手里。
李凤宁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里一派平静,仿佛他与那些跪在她面前的宫侍毫无区别,仿佛他的碰触对她没有特别意义。
于是,委屈就浓烈了起来。
梓言与李凤宁的初次见面,是在殷大人刚刚过世的时候。因为帝氏不能为臣门服丧,所以她逃进青楼,企图用醉酒来减轻无法宣泄的悲伤。那时候的她,情绪就像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梓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现在……
明明一样的脸,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一团烟雨迷蒙的雾气里。
“我是……”他开口,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点轻颤,他努力地想遮掩下去却失败了,所以只能用力握住她,“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李凤宁像是十分诧异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因为我的出身,这辈子我都没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梓言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激动,“所以我没法喜欢你的男人。”
她眉头轻蹙,虽然放轻了声音,话语中却酝酿着某种冰冷又坚硬的东西,“你在挑拨随儿和清容的关系。”
梓言一慑。
他差点忘了。
后宅那些手段,这个人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
“随儿除了你之外万事不上心,他从来就不会吃亏。”梓言立刻道,“而他一直被你护着,什么时候能体谅一回你的辛苦?”
李凤宁显然十分意外,眨了下眼之后虽然没有立刻说话,但是表情却平和了许多。
梓言暗暗松了口气。
特意选了随儿留宿银阙宫的早晨,去暗示他凤后理不了御厨也的确是他存心挑拨。但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却是为了她。
凤后,可不只是皇帝的正君。
握有中宫笺表的男人,他可以直接影响前朝的政事。即便在李凤宁驾崩之后,不止继皇帝的人选需要由他决定,甚至连继皇帝登基之后也必须敬奉他和听从他,一如现在的凤太后连氏。
但是他做了些什么?
天天躲在栖梧宫的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