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氏举贤,帝甚悦之,欣而赐官。贤帝名士相得,赤月幸矣。”在知道凤氏将要举荐贤才时,大约任何人头脑里都会立刻回响起这么一句话。
本来嘛。凤氏自己不做官偏叫儿子嫁给赤月至尊,为了避免给皇帝扣上“权势骄人,硬抢良家男子,所以整个凤氏誓死不从”的帽子,举荐就是凤氏顺服之意再好不过的表现。而对李凤宁来说,夫家亲戚自不同寻常,处好了不仅是家宅有利,甚至对前朝政事也大有帮助。只要凤氏荐了她就可以大笔一挥,用个更好听的名头把预先准备好的赏赐发下去。
无非走个过场,大家面子上都好看而已,谁知道竟还能出岔子?
申凌籍是把心中隐秘一吐为快,却没想她如此行为先是在凤氏脸上扇了一巴掌,又把李凤宁架上墙头。也于是李凤宁虽是叫了刘云榭一道,到底兴致已经败了。她只略走了几步,便把那从头到尾都很淡然的女人挥退,独留了凤怀庸作陪。
凤怀庸作为凤氏第二代的长房长女,虽一样不出仕,到底人情世故上分明很多。李凤宁比她小上一大截不假,却又不同于寻常的“自家亲戚”,人前还好人后就有些脸上讪讪的还转不过来。
“今日这事……”走到凉亭之后,凤怀庸愧然,“是我鲁莽,还请谨安见谅。”她说完,朝李凤宁深深一揖。
这事是真膈应,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朝中多少叫人火冒三丈还必得咽下去的事李凤宁都不露在脸上,凤家这点小岔子才到哪儿?
当下她也只是一笑,“却要委屈大姐了。”
荐人这回事意义重大,所以定然不是凤怀庸自己一个人可以定下来的。可现下出了这种纰漏,出头认错道歉的却又只能是她。李凤宁就是因为明白个中道理,所以对着她更加生不起气来,甚至还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凤怀庸先头还有些面上转不过来,此时见李凤宁笑得平常,顿时就一脸歉疚起来。
“大姐这是不把我当自家人吗?”李凤宁对着凤怀庸咧嘴一笑。
殷六就说过李凤宁“没有哄不来的人”,如今她身份不同,再用起过去那点功夫,自然事半功倍。
凤怀庸足足一怔之后倒仿佛终于放开来,一边笑一边抬手道:“是我的不是。”
说完,凤怀庸示意为李凤宁引路,慢慢向前踱去。
凤氏将学堂与宅子都建在半山上,地方自然比皇宫还要敞阔。虽然钱财上头并不宽裕,可到底读书人的闲情雅致总比农妇要好上不知多少,近百年经营下来,居然把个原本该是杂乱清幽的山道调弄得野趣盎然,别有一番风味。凤怀庸又着意带着李凤宁赏景,因此就连宫中长大自诩见惯了富贵的李凤宁也生出些感叹来。
“清容……”李凤宁在一处竹顶木篱的凉亭前停下,看着萱草在浓密的绿色里点出一抹鲜丽的紫红,“果然就该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呢。”
“小七本是姐弟几个里最聪慧的一个。”凤怀庸也跟着微微一笑,“只是困于病身,万事都身不由己。”她略一顿,专注也恳切地看着李凤宁,“若有些不到的地方,还要请您多担待。”
李凤宁有些意外,她回头看了凤怀庸一眼,然后看见对方眸中有着十分明显的担心。
多……
“担待”。
一时间,李凤宁竟有些百般滋味在心头,就连明媚春光带来的轻松也淡了下去。
她并不想应凤怀庸那句话,所以下意识地又将目光投向凤未竟所在的方向。
不说凤氏,至少所有与李凤宁相熟的男人里,论起灵秀通透来大约也没几个能比过凤未竟。后宅里的那点心思算计的确是没有人教他,但李凤宁从来就不信他会看不明白。
而如果他是明白的,那么就会引出一个李凤宁从来不愿意深想下去的问题。
他如果是“明白”的,那他为什么从来都不“做”?
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李凤宁都不觉得自己会喜欢。所以她再一次地强迫自己停下来,深深地吸气,然后长长地呼出去,“朕没有后悔过娶他。”
因为太过刻意,所以这一句话竟被她说出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来。
凤怀庸却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沉重,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几次朝一个方向看去,忍不住低声解释道:“小七心思纯澈,很多事情即便说了也只是个‘知道’,真到自己身上却反应不过来。”
李凤宁只道凤怀庸十分介意那些侍卫,毕竟说的是当今凤后,只她被侍卫环绕得已经惯了,因此连脸都没想朝那里转,“大姐是不知道,刚成亲那阵,他还说过若再进新人必先予他休书一封的。”李凤宁只看着凤怀庸,“但现在宫里却好像没有凤后一样。”李凤宁虽说已经决定不再介意这些,到底再说起来时还是有些意气,她又想叫凤怀庸多劝解凤未竟几句,一时间竟把内心真话给说了出来,“妇夫本该互相扶持,但是他却把自己藏了起来。在朕最渴望看到他的时候,却总是看不见他。”
起先那句到底妇夫私话,凤怀庸听着十分不自在的,待到听见最后一句却不由一震,然后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远处的树丛突然一震悉索作响,仿佛是风,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拂动草叶一样。
“罢了。”李凤宁瞧着凤怀庸一脸震惊和担忧,自觉目的达到便又轻松起来,“谁叫那是朕自己挑中的夫君呢?朕等他就是。横竖朕还年轻,一时半会还崩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