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出夺位的念头时,李凤宁充满雄心壮志。
或许原因不那么纯粹,但她的确坚信自己能做得更好。她比三个“姐姐”,比楚王、诚郡王和安郡王更适合为帝。
但是在两年半过去之后的现在……
李凤宁微闭着眼睛,却是有一种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的感觉。
“阿吉——”嫩嫩的童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响起,然后软软的,小到还覆盖不了她脸颊的手摸上来,戳戳。
李凤宁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度闲榭外白雪皑皑的园景。随后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掌朝旁边轻轻一推,在她身边那个即使站着也没多高的小东西就呼一下向后仰躺着倒进褥子里。她一巴掌把在褥子上挣扎的小东西又拉回被子里,“四面没墙,钻出来不冷吗?”
小东西努力跟她的手奋斗着,在发现怎么都推不开她的手之后突然放弃挣扎,仰躺在那里对着她甜甜一笑。
李凤宁眨了眨眼。
明明这孩子的父亲长得相当寻常,却不知怎的竟生出个极精致漂亮的孩子。旁的或许难说,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真是任谁见都要赞一声漂亮。而脾性上头倒似足了她和她父亲。瞧她刚才那种下意识的反应,丁点大的人居然已经明白如何才能达到她的目的,再这么长下去……
“阿吉阿吉阿吉——”孩子又推推她的手,试图站起来。
“现在是冬天,你又非要到外头来玩,冻病了怎么办?”李凤宁放开手,试图跟她讲道理,“你阿布要生气的。”
一说起她父亲要生气,小东西立时就垮下脸,抱着她的手哼哼唧唧着扭来扭去,一副十分不乐意的样子。
李凤宁被她闹得没法子,“不盖被子就把厚衣裳和鞋子都穿起来好不好?只要穿得暖暖的,雪地里都随便你走。”
小东西眉头一皱,伸出脖子朝外头瞄,看见那能把她裹成棉球一样的衣裳顿时蔫了。穿上那个别说走了,她想站着都困难,不由就委委屈屈地看着李凤宁。
长得漂亮自然占便宜,李凤宁被她看得心里一软,好不容易才忍住那句脱口而出的投降。只俯身下去将她搂进怀里哄着:“等下回去的时候,阿吉陪你走回去好不好?”
小东西蔫蔫地抱着她的脖子,不肯说话。
内侍省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李凤宁还是秦王时的喜好,便把度闲榭靠近荷花那一头改成了个巨大的地台。下铺地龙上垫软褥,乍一眼倒是跟扩大了的偷懒亭似的。
怀里这个肉肉软软的小东西,是她和多西珲生的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如今将将一岁半,不仅是活泼健壮,她还站得早,开口说话早,就连长牙都早。多西珲平时看得她也严,吃穿住用上头更是一概按着赤月的来。
除了那声“阿吉”和她比常人浅淡太多的眸子外,根本就瞧不出她身上还有驲落的血统。
她当然喜欢这个孩子,毫无疑问的。
每当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每当听到脆嫩的童音叫“阿吉”的时候,就有一股满足感克制不住地从心底缓缓地喷涌出来,然后充斥到全身每个角落。
但是这种满足感,却又每每在朝臣忌惮驲落血统的言论中,在一份份驲落不臣异动的奏折里蒙上阴影。她无法在几年内扭转整个朝廷对草原的看法,所以她怀里这个小东西注定了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却只能得到更少的东西。
草原又不像赤月那么看重血统嫡庶,所以得到孛腊承认的多西珲,他的孩子也有竞逐部落大汗的资格。李凤宁用她的孤注一掷换来整个草原敌视的同时,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所以这个孩子如果去驲落,大约轻易就可以获得很多人的追随。但是到时候……
李凤宁搂紧她。
她无法想象,当这个出生在皇宫的孩子成为赤月的敌人时能造成多大的伤害,更加无法想象到时候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或许她用力太大,怀里的小东西扭了几下。李凤宁立刻放松了力量,没想到这孩子却拿她短短的手指朝她身后一指,“姐姐!”
……姐姐?
李凤宁怔愣间回头,第一眼谁都没看到,再定睛细看才发现度闲榭贴着外头的柱子下端露出一片衣角。瞧那身形高矮不可能是个大人,皇宫里敢在她附近藏头露尾还不被侍卫揪出来的也根本没几个。
但是这孩子躲那里干什么?
李凤宁微眯起眼,唤了声,“璋儿?”
过了好一会,柱子后头才慢慢探出个小小的身影来。
差一个月就要到四岁的孩子低垂着脑袋,一副十分不情愿被发现的样子站在柱子后面。李凤宁不说话她就呆站在那里,不见她抬头也不见她过来。
“璋儿,过来。”不得己,李凤宁只得再催促了一边。
如果说怀里这个孩子的未来堪忧,这个正朝她走过来的孩子真是从出生开始就叫她闹不明白。
染露是很喜欢她的。而这孩子的孪生哥哥只要一见到她,不是直接扑她身上就是一句“母皇抱”。唯独这个孩子在她身边的时候通常都是低着头默默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李凤宁自诩还算是会与人相处,自小到大哄人无数,没想到登基之后却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尝到无从下手的挫败感。她又不想成为李端那种动不动就呵斥教训的母亲,所以与这个孩子相处得就越来越少了。
“母皇。”李璋走到了地台边上,低着头朝她行了个礼。
就一个将要四岁的孩子来看,她行礼的姿势几乎就是无可挑剔。但是那低垂着的脑袋,那声低弱到怎么听都只有一股子不情愿味道的“母皇”,却只是让李凤宁那种无奈再一次清晰起来。
这孩子……
一阵微风拂过。
今日虽然天气晴好,到底还是冬天。度闲榭又四面透风,也就是因为下有地龙上盖厚裘,李凤宁才会乘着阳光明媚的时候才会出来偷个懒。此时微风一起顿时只觉冰风扑面,她怀里抱的小四立刻就朝下钻。李凤宁连忙把盖在身上的厚裘拉起来一点遮住她,再抬头时却正好对上李璋羡慕的眼神。
只是她羡慕归羡慕,却依旧只是远远地看着。
李凤宁瞧她脸上冻得通红还站在地台边缘不肯上来,不自觉地便有些恼了,“璋儿,到我身边来。”她倒是有努力克制脾气,但是眉头仍然忍不住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