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儿的那一对孪生兄妹,其实既不是嫡出,也不是李凤宁的第一个孩子。放在外头人家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两分,不尽如人意的,李凤宁却显然没把那些说道放在心上。自那两个孩子出世以来,朝上再大的争端也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而到随儿那里看看孩子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到了满月的今天,竟是一日都不曾落下。
三月初十,休沐日。
李凤宁打小养成的习惯,无论如何每日辰初都得要起了。自她开始监国,休沐日的清闲便离她一去不复返,与平时也不过是一个必得去宫里以及可以在自家书房看朝报文书的区别而已。不过不出门就不必穿那厚重的朝服,早上到底清闲很多,因此李凤宁安安心心地陪着凤未竟用过早膳后,散步的时候脚下一拐又去了随儿那里。
三月称阳春,早晨虽还有些寒凉,无论大树小草都生出新芽,湿润的空气里飘着一股盎然生机,瞧着就叫人心情爽快。
李凤宁素不喜人跟进跟出,尤其在自家后院,因此她慢悠悠踏进随儿院门的时候竟是没人在。主人不到该起的时候,底下人自然该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因此李凤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径自便推门进了屋子。
“姐夫……”
然后她才走到外间,就听到随儿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
姐夫?
算上李凤宁这头,随儿该称呼“姐夫”的人在安阳起码有八九个。可是这么个才到早膳的时辰就能到他屋里的,满赤月大概也只有一个。
他亲姐范聿的夫君俞氏。
随儿给他姐姐买的宅子就在王府的北面。从随儿院子里的小门出去,横穿府后的延庆大街,再拐进荣福巷走几步就是如今范府的正门。两家的距离别说什么车马轿子,就算回去取个什么物件,一来一回花的功夫真少到是连茶都不会凉的。
论理这个也是李凤宁的从表姐夫,可他每回出现必要生事,说些自以为是的话,因此李凤宁很不喜他。
她才犹豫了一会要不要进去,却听里头又有说话声传出来。
“你说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正是俞氏极其不满的声音,“孩子都满月了,名分还是没有。”
“有什么关系……”随儿的声音听上去气势弱了一大截,“小姐待我挺好的。”
“小姐?她还让你叫她小姐?”俞氏拔高了声音,“她当你什么,小厮么?阿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好的孩子送到人家家里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要是打小像寻常孩子那样在自家长大,凭你姐姐现在的官位,只别想着太高的官位,六七品人家的正君夫郎却是走不了的。哪像你现在——”
“砰”一下李凤宁用力踹开门,顿时叫屋内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坐在床上的随儿见是李凤宁,立时便露出带着三分心虚的表情。而俞氏神情有一瞬的瑟缩,却一副敢说就敢当的样子,用力挺直脊背直视李凤宁。直视他到底心里紧张,忘记松开抓紧随儿被子的手,加之用力过度所以眼睛瞪得滚圆,看上去略有几分可笑。
“俞正恩真是好家教。”李凤宁恼他挑唆随儿,根本没想压抑自己的怒气,“手伸到别人家里来了。”
俞正恩是礼部侍郎,正是俞氏的母亲。
因为总算也是亲戚,从随儿这里算还长了一辈,所以李凤宁过去提起多是以“俞大人”称之。只是那时她不过是魏王长女,如今不仅是当朝一品亲王,还由先帝亲命监国,不要说是个把礼部侍郎,就算当面直呼门下省侍中的名姓,也不算什么。
可道理虽然是这么说,显然被人当面直呼母亲全名也是个太新鲜的体验,以至于俞氏下意识就脸色一白,“无礼……”
“无礼?”李凤宁怒意更甚,却陡然咧开嘴,“来人,教教范郎君见当朝一品亲王的规矩——”
能进随儿屋里的本只有栗笙和桃埙,因怕他两个年轻不知事,所以又挑了两个家中有孩子的男人过来服侍。李凤宁这一声令下,栗笙和桃埙还面面相觑着一脸无措,两个中年男人却立时就朝俞氏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就要把他从随儿的床上揪起来。
“小姐!”随儿急叫一声。
这一声总算是叫李凤宁分了些心,她眼眸一转,瞧着随儿竟也是面色大变,满眼哀求之色看着她,不由得就心里一软,“罢了,送他出去。”
两个男人面色丝毫不变,恭敬地应声之后,面无表情地“送”俞氏离开了屋子。
俞氏一走,随儿略松了口气,再看向李凤宁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凤宁走到他床边坐下,才开口唤了声“随儿”。谁想这个从小对她百依百顺的孩子不止“哼”了一声,竟然扭头朝里,只留个后脑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