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宁那身朝服既然想表现的是威仪赫赫,在保护身体上甚至还不如老农的粗布顶用。她习武只为强身,从没人敢教她怎么挨打,所以抱着殷染露在地上翻滚一圈着实伤得不轻。她虽想瞒着,奈何凤未竟也不知给她抹了什么在背上,但凡动一动,她就觉得衣衫里透出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再加上染露受惊之后特别黏她,因此李凤宁只能老老实实在家里窝上几天,没法子天天地朝外头跑了。
这日午后,她溜跶到了范随的院子里。
或许是先帝孝期将尽,又或者只是因为开了春,王府里到处都是一片清新的气息。范聿自号柳牍山人,那笔山水画都得过两任皇帝赞赏,布置起屋子来自然大材小用。何况她弟弟又是个赫赫有名的善财童子,把个院子收拾得匠心独具,风雅别致,简直能把李凤宁的书房都衬出一股俗气来。
李凤宁边走边逛,才为白墙上透雕的窗棱里映出点点新绿驻足,转眸就看见坐在秋千上的范随。
他穿着一件樱草色的衫裙,略微圆润些的脸仰着,眉头微蹙瞧着空中的白云发呆。雪白如玉的双手抓着秋千深灰色的绳索上,宽松的裙褶没能遮住他隆起的肚腹,却像一缕青烟一眼流泻下去,直拖到已经冒出青芽的泥地上。
怎么看,都是个年轻的郎君了。
李凤宁无声无息地走到他面前,“在想什么?”
随儿一惊,两条腿像是要躲她似的下意识就猛地朝后一缩,双手立刻收回来抱着肚子。只是他现在不坐在椅子上,秋千立时跟着猛晃了一下,他的手又松开,顿时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后仰倒。
李凤宁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总算连秋千带人一起抱进怀里。只是范随倒是稳住身体,他坐的那块秋千木板也撞到李凤宁胯骨上,她背上肌肉又扯动淤伤,一时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小姐!”随儿哪还坐得住,急得立时站起来在她身上摸索,“撞到哪里了,哪里疼……”只是话没说完,他突然一顿,然后扒开李凤宁的衣领就凑过去闻,随即勃然变色。他只眼珠一转的功夫,声音几乎有几分尖利,“你受伤了?”
李凤宁不过一小会功夫说不出话来,待她缓过劲来的时候,却见还被她搂在怀里的范随小脸一沉,目光里竟透出几分冷意来。
李凤宁到底是养大范随的人,比他亲爹都明白他的心思,瞧他神色不对连忙先松了手,然后把他从秋千里挖出来再揽住他的腰,“这么凶巴巴的干什么,就是蹭了几下而已。”
“他配不上六姐。”随儿却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抬起眼眸直视着她,眼神十分坚定。
李凤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长叹一声,“人都已经进门了,还能怎么样?”
她摊开手,随儿自然而然地把手放上来。然后她牵起他的手,一起朝屋里走去。
随儿却抬眼看她,显然还是没有放弃,“六姐已经够难了。一大家子的吃用都压在她身上,再添上这么个只会误事的笨蛋,不是会更辛苦?”
李凤宁却是有点意外,她眉头一挑,顿下脚步整个人都转过来看着范随。
当然,她们在说的是殷六的夫君蒋氏。
染露差点被拐走一事,蒋氏虽然的确疏于照看,倒也不能说他是故意。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居然在发现染露不在殷府之后还试图遮掩,妄想凭他身边三两个的人手从偌大京师安阳把孩子找回来。如果不是京武卫碰巧看见救下孩子,如果拐子带着他出了城,再把染露找回来的希望就微乎其微了。
这就不是一句年轻不知轻重可以糊弄过去的了。
说难听点,李凤宁万一争位事败,他也这么“不知轻重”一回,结果可能是全家都要陪葬。
但李凤宁讶然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她已经明确表达出不想追究的时候,范随居然还会坚持己见,甚至反过来想说服她。这种情况少见到了,她根本想不起来是不是曾经有发生过。
李凤宁整个人都转了过来,随儿只略怔愣间也跟着明白过来,却眼眸一垂,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怎么了?”李凤宁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随儿显然顺从惯了,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她,嘴唇微颤,眼神更是彷徨无措,“外,外头的铺子没有亏钱……”
瞧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显然该是有什么坏事发生了。但是“铺子没亏钱”怎么听也不像是需要他哭一哭的大事,一时云山雾罩的李凤宁只得小心翼翼地放柔了语调,“不亏钱不是挺好?”
“但是,我已经好久没有管过铺子了。”随儿更加沮丧。
李凤宁也更不懂了。
随儿有孕之初曾经吃着东西也能睡过去。御医说他之前耗费精力太过,所以李凤宁不许他在外头的事上花费太多功夫。眼下将近产期,自然是更加不能放他出门了。
许是因为开了个头,随儿不等她继续问就往下说:“我长得不好看,好多事情帮不上你,姐夫说将来生了孩子,肚子上会有好大的疤。现在,连挣钱养你都不要我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前头听着还觉得自怜得叫人心软,可是听到那句“养你”,李凤宁却还是绷不住笑了。
她双手捧起他的脸,唇落在他的泪痕上,“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帮我做任何事怎么办?”
随儿眨眨眼,又是几颗泪珠落下,呆呆地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李凤宁在榻边坐下,然后把他拉到自己腿上,抱住,“随儿你说,你是把我当姐姐看多一点,还是把我当女人看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