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郡王君卢氏斜倚在铺了厚毛皮的软榻上,掂起一枚橘红色的果脯凑近唇边咬了一小口。
呼啸的北风被挡在了窗外,地龙把屋子里烧得温暖如春。卢家秘制的香在熏笼里散发出醇厚的甜香,桌上一溜七八只上等青瓷放着不同的零嘴,没有盖紧的茶壶盖子里漏出一缕带着茶香的袅袅细雾。
眼看着正旦都没几日了,郡王府的男主人却一派再悠闲安适不过的样子,拿着本坊间新出的话本子在看。
“哥,你尝尝不?”榻边有一只小火炉,一身富贵打扮的孙卢氏兴致勃勃地拿着铁签子,拨弄火炉铁网上被火烤得滋滋作响的羊肉。他拿铁签子戳起一块,朝诚郡王君晃了晃,“为了吃个新鲜,特意叫人从凉州带活羊回来,今早才杀的。”
孙卢氏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哪里是真会做这个,铁签子上的肉块顺着他晃动的姿势就飞了出去,落在了卢氏身前的毛皮上。
“一点羊肉那么欢脱。”诚郡王君卢氏对着他堂弟眉头一皱,“多大的人了?”
能在卢氏身边服侍的小厮自然没有呆的,连忙就上前收拾。孙卢氏也是过了兴头,顺手把铁签子塞进小厮手里,人却去了榻边,坐到了诚郡王君身边。
诚郡王君指了指他放着果脯的碟子,“尝尝这个,外头还买不着。”
孙卢氏本来顺势就要伸手的,半当中却仿佛想起什么,手就那么临空举着,然后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起卢氏来。
他眼神奇怪,卢氏被他瞧得不舒服,“干什么?”
“哥,”孙卢氏十足一副做贼似的表情,然后凑近了用耳语那样的声音问,“最近瞧上什么人了?”
“人?”诚郡王君一时不明白,“我屋里这些够用了。”他手指虚划了个圈,“又没哪个到该放出去的年纪,我要瞧上什么人?”
孙卢氏闻言顿时失望,“我不是说这个。”他一顿,“外头的。”
“外……”诚郡王君恍悟,顿时恼得他眉毛倒竖,一指头戳在他堂弟的脑门上,却也跟着压低嗓门,“要死啊你,叫人知道了得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如今时兴这个呢。”孙卢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挑两个模样周正的,吟两首诗陪着说说话,一下午就打发过去了。就算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光天化日的,能干什么?”
“呸。”诚郡王君被他气笑了,“你独身一个不怕人说,我还有三个孩子呢。就算昊月和羲农两个不怕,还有小茹呢。”
提到侄子,孙卢氏便彻底蔫了。“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他头一扭,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磨嘴皮子嘀咕,“那个谁除了会投胎之外,哪里配得上你?偏偏一点都不体会你这十几年来的辛苦。哥你还记得你上回这么轻松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出嫁前了吧?”
孙卢氏声音虽低,偏屋子实在安静,凡能喘气的都听见了。
诚郡王君知道堂弟心疼他,面上倒是柔和了一点,“我女儿都大到该议亲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孙卢氏毫不掩饰他对诚郡王的不喜,“说起来也算是一绝了。前头那十几年,没有你在她背后谋划,没有卢家在她背后撑着,她能这么安安生生地把鸿胪寺卿给当下来?而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发觉!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靠我和卢家,哪里能撑得起她来。”诚郡王君表情恬淡,“主要还是靠她母亲和大姐。”
“是吗?”孙卢氏露出明显的好奇,凑近过去,一副想听内情的模样。
诚郡王君却只是浅笑了下,“你只想想,什么时候她开始‘不行’的?”
孙卢氏眉头皱起,想了半天还是不太确定,“是在……先帝登基之后?”
“那时候御座上的是她亲娘,早年她也还知道该进宫去谢恩。可先帝登基之后,满安阳谁不知道她心大?”诚郡王君虽然语气淡然,可措辞实在不能算是宽厚,“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那位可是生下来当天就立了郡王世女,二十岁上头又成了太女。”
孙卢氏恍然。
想想也是。
论理,自家亲妹妹就算蠢一点也无所谓,做姐姐的能护就多护着点。可这亲妹妹瞄着自己的位置,还上蹿下跳地成天给她找不痛快。
真真就是诚郡王君刚才说的那句话,“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先头我也不是没恼过,见她被捋了官职也觉得爽快。可冷静下来想想,如今这境况……”这回,诚郡王君是真的露出忧色。
孙卢氏虽然性子跳脱活泼,却是个明白人,闻言便道:“哥你在想羲农的婚事?”
“小茹还能等两年,且不急。就是羲农,她今年都十六了。”诚郡王君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就算不定下来,总得也有几家得先看着。再拖下去,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