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偏着长的。
即便是在朝堂上严正立名,即使整个安阳都知道她清正的韩谦,在内心深处也总是要先想一想自己,想一想自己的家族。
韩家连着几代都在刑部,在官场虽然扎实却也还算不得安阳头一等的人家,于是当年才会让韩家把儿子嫁进和郡王府。谁知一转眼和郡王竟然登了基,而韩谦的表妹年纪轻轻便封了太女,一时间整个韩家都炙手可热起来。上一代深恐引人侧目,又自知根基尚不足以跟那头一等的人家比,于是愈发老实谨慎起来。
韩谦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放着舒服的刑部不去,辛辛苦苦地在大理寺熬资历挨日子。好不容易等她也算是站稳脚跟,想叫人赞一句“怪不得睿成皇帝要娶她家儿子”的时候,她那个明明还很年轻的表妹居然病死在了宫外。
人活在世上,不说别的。上要对得起祖宗给的名姓,下要庇护得到了家人儿孙。韩谦也不外凡人一个,所以在想到将来的时候,大抵只会先想到两个问题。
第一,是新帝登基后,韩家的日子是不是能更好。
第二,若是她埋进土里之后个把儿孙犯起蠢来,新帝能不能看在她的面上,好歹回护一二。
这两个问题,挨个儿看一遍。
先说那位病殃殃的小殿下,虽然论起资格是她最正,可那副朝不保夕的模样实在叫人担心。韩谦觉得,她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再说楚王。
人倒真不是什么坏人,这个韩谦还是知道的。可明面上只是敬而远之,暗地里也是防备甚深。整个韩家瞧那个李麟就因为皇女便入住刑部不顺眼,李麟也忌惮韩家在刑部根深蒂固。
诚郡王整个就一宠坏的孩子,所以不提也罢。倒是那个安郡王总是有点云山雾罩,虽然叫韩谦仔细说哪里不好未必能挑得出来,却隐隐总觉得那人身上有股子邪气。
所以看来看去,既能叫她安心做官,又能让她死得安心,大约也只剩下秦王一个人了。
但即便心里已经有了倾向,韩谦却还是没打算明确表态。不仅是因为出头椽子先烂,到底这世事未必都顺着她的心意来转。
直到……
李鸾仪被送进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衙役禀报说,“秦王府侍卫将李鸾仪押送过来”之后,衙役脸上那混合着理所当然与忌惮担忧的表情就像某种令人厌恶的疾病一样,传到了她身上。
短短的一刹那之后,她心里泛起的却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感觉。像是悬于头顶的利刃终于落下,又像是被人推到悬崖峭壁边,错一步就要万劫不复。而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令她坐不安席了整整两个时辰后,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必然会来的人。
魏王李端。
“魏王大驾,”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个与她同岁的人,甚至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情绪,“不知有何指教?”
满朝的人都知道,先凤后将魏王接到府中教养,所以先帝和魏王说是年岁差不多的姨甥,其实倒更像是姐妹。而整个安阳也鲜少有人不知,韩谦是先帝的表姐,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一道玩耍了。所以,虽然大多数人似乎都从来没想过,其实李端和韩谦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