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后头那座大浴池。
浴池虽大,可到底安阳城里没有温泉水可以引进来,虽然地下挖成可以烧炭的炕,□□也不缺那点子买炭的银子,可预备起来却忒费功夫。整间府邸虽够格用的人挺多,耐烦吩咐过后还要等上一多个时辰才能洗上澡的却真没几个。也所以,当随儿被栗笙和桃埙裹成一只厚棉粽子送进来的时候,还挺不乐意。
“在自己屋里打水来擦擦不就好了,这么冷的天又不出汗。”随儿压低眉头,一脸不情愿。
“是我叫他们带你过来。”早在里头候着的李凤宁出了声。
栗笙和桃埙如蒙大赦,连忙解大氅的解大氅,关门的关门,只管低着头不去看范随。
浴池里头早就备好了热水,各色澡豆熏香也都齐全,所以外头虽然是寒风凛冽,屋里却是温暖如春,便是想多穿也穿不上。也所以李凤宁不止穿得少,那单独一件的亵衣也只是“穿着”而已,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肌肤。
随儿起先没看见李凤宁,听见她的声音先是一怔,下一刻就垂下眼眸。他倒是任栗笙替他脱了那件厚毛的大氅,可待到栗笙想要去帮他脱衣服的时候,他却一手压到了腰带打结的地方。栗笙小心翼翼地唤“公子?”也不见他抬手。
“桃埙来跟我告状,说你好久没有沐浴了。”李凤宁见状便十分自然地走到身边,拉开随儿的手,然后就拉开腰带,“现在有人服侍,又不用你自己一桶桶地打水,沐浴都嫌麻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栗笙和桃埙见李凤宁过来,如蒙大赦似的连忙退到了一边。
随儿先是因为对李凤宁顺从惯了,也不用她使劲便顺着她的意思抬起了手,此时听她念叨几句倒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他眉头一蹙,拍开李凤宁的手,胡乱几下又把衣裳拉好,一边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凤宁。
“随儿?”李凤宁再迟钝,这会也能发现不对了。她伸手去掰随儿的脸,他却极其难得地梗着脖子与她较上了劲,居然一副怎么都不肯转过脸来的样子。
别说不寻常了,大约打从随儿四岁来到她身边后,就没出过这种情况。李凤宁一时摸不着头脑,又因听说有了身孕的人会脾气大些,只能愈发轻声细语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谁想她这边一软下声音来,那随儿居然肩膀一颤。他慢吞吞地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里凝起水雾,“你嫌我……”
啊?嫌他?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话?
李凤宁一时更加满头雾水了,“我哪有嫌过你?”
随儿却只睁着那双大眼睛就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李凤宁。
“主人,您好久没来看过公子了。”栗笙奓着胆子在一旁插话,“公子他很想您的。”
李凤宁闻声朝他看过去的,他连忙低头做出一副恭谨模样。
随儿初初诊出有孕的时候因为嗜睡,李凤宁便把他挪到身边就近陪着。但书房到底是她处理朝廷政务的地方,不止那些幕僚,便是朝廷官员也时常出入,她未免人多杂乱冲撞了随儿,便又将他挪回他自己的院子去。再加上入秋之后,她不是忙着坑诚郡王就是忙着李安登基的事,连待在府里的时间都少,更不要说主动去陪随儿了。
“你想见我,怎么不见你来书房?”李凤宁道,“我还以为是你嫌我烦。”
便是过去,李凤宁要读书要入宫,随儿要去打理铺子,两个人也不是时时都黏在一块的。随儿要是想见她了,便是她在宫里也是不寻到不罢休的。
“诶……我能来找你?”随儿一呆,抬起愣愣地看着她,“不,不是说做了郎君之后要端庄稳重吗?”起先的水雾到底凝成了一滴水珠,从眼角滑落下来,可他的表情却呆呆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你又听谁胡说了?”李凤宁叹口气,双手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擦掉他的眼泪。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她便猜出那个乱出主意的是谁了,于是她眉头一皱,“你姐夫?”
随儿眨眨眼睛,好半晌却只回给她一个怯生生的笑。
“你说说你,每回听他说话,能听出什么好事来?”李凤宁真是不待见她那位表姐夫,每回在背后乱嚼舌根,偏这个随儿却是每句都要朝心里去。
“姐夫是为我好嘛。”随儿也知自己做错事,放软了声音企图蒙混过关。
“栗笙桃埙,侍候沐浴。”李凤宁却不接这个话茬。
她眉头一皱,眼波一转瞟了随儿一眼之后,生生叫随儿即便张嘴也没胆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虽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在李凤宁的目光下到底乖乖让两个小厮帮他把衣服脱了。
李凤宁自除了衣裳,下水之后却见随儿站在浴池边上。
浴池向来湿滑,因怕光线昏暗致人滑到,所以油灯点得一片通明。
也于是,起先只是想伸手扶随儿下来的李凤宁,倒是先饱了一回眼福。
李凤宁满七岁的时候,从皇宫回到魏王府。一夜之间“娘”变成姐姐,“爹”变成姐夫,回到那个据说是她家的地方,却只见到一府的下人用貌似恭谨实则居心叵测的目光看着她。如果不是她的表叔把儿子送到她身边,如果不是这个孩子用他天真甜美的笑给了她生活的重心,她只怕会长成一个阴暗扭曲的人。
所以,她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亲弟弟来养。
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只是基本中的基本。她怕他长歪了骨头,所以时时注意着他的姿态仪态;她怕他久坐体弱,便哄着他到处去玩;她怕他被魏王府一帮乌七八糟的下人带坏了,所以把凤后给她的铺子交给他去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