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就“哦”了一声。
这一声应得,简直比她侧君连氏还要像个小郎君。李安最近时时自省,她知道如今非常时候,总想着就算她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好歹也不能成为凤后和李凤宁的软肋,此时这一声应得娇娇弱弱,听得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她只觉脸上一阵发热,也不好意思抬头去看李凤宁,便扯开话题道:“皇,皇姐真是与廉仆射一道去寻时尚书吗?”
话出了口,李安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称呼李凤宁作皇姐,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
李凤宁却只笑了一声,一边示意她一道朝外走,一边说:“如今这时候,实在容不得她那里出什么岔子,我也只好拉着廉仆射去一趟了。”
李安先前只想岔开话题,却没想到招出李凤宁这么一句话来。她抬头看去,只见李凤宁眉头微蹙,好似十分麻烦一样,顿时便疑惑起来。李凤宁又不像她母皇那么威严,李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问的,便直接开了口,“时尚书,不是咱们这边的?”
李安好歹是在宫中长大,自李贤往凉州去了之后,又一直由李凤宁分说朝中情况,所以大体也是明白一些的。
时蕴原只是一介清流,科考出的身。她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六部尚书之一的位置上,她做事不牢靠是不可能的。
那么李凤宁说的“出岔子”,也就只能是指她的态度了。
“外祖母在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李凤宁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在享受微凉的秋风一样,“她说,她只会忠于‘陛下’。”
起初,李安是不解的。
这句不过是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不是吗?
但是在看到李凤宁意味深长的目光时,她顿时就反应过来了。
那位殷大人,她的意思只怕是她不会忠于任何还不是,或者已经不是“陛下”的人……吧?
李安再度拿疑惑的目光去看李凤宁,却在对方似乎带着点玩味,又或者根本该叫“冷眼旁观”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她不由默然。
话这么说出来是没错的,可其中隐藏的那些蓬勃到近乎无礼的自信,还有那种隐隐的俯视,简直能叫任何一个姓李的都不快起来。
但是,李凤宁现在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
“时尚书是外祖母的得意门生,她自然也是这样的人。”李凤宁的声音很轻快,但是那种轻快里却隐隐藏着什么十分令人不安的东西。
“但……”李安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她的孙子,不是认了你做干姐姐?”
“干姐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哪里比得上嫁娶来得牢靠?”李凤宁唇角虽然弯着,可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其实当年萧家从了你的姨祖母争帝位。就算当年百废待兴到处缺人手,但是为了扬帝威,就算你皇祖母根本没生气,她也只能把萧家打下去。否则谁能信服?”李凤宁一顿,“但是萧家能打压个十几年,其实也已经到了极限。朝中到底多是世家大族,杀光姓萧的都不算什么事,但是叫她们物伤己类人人自危了,只怕这天下都要改姓。你皇祖母的办法,就是让我娶萧端宜。”
李安听得发愣,几乎都反应不过来。
“我那时候还没看明白这些,只觉得不喜萧二那个性子,就暗地里闹到把他远嫁了才安生,其实却是差点坏了你皇祖母的大事。当时我还在庆幸总算也捡了个萧令仪回来。”李凤宁苦笑了下,“可现下看起来,却真是作茧自缚,自己坑了自己。”
是因为……
李安目光闪动。
秦王虽然名声好,但到底根基还浅。与诚郡王积年的经营相比,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今时今日,诚郡王可以倚赖夫君的家里,可以拿出两女一子的婚事来吊着人家。
李凤宁有什么?
凭着与萧令仪的一点情分,叫整个萧家跟着她与诚郡王硬扛?还是凭那虚无缥缈的“干姐弟”哄来整个时家帮她底定乾坤?
“不要表情这么沉重,人家也未必就肯站到咱们的对头去。”李凤宁突然笑了笑,“我只是不想那点虚话来哄你,说我必然能把你送上帝位。”
啊?
李安呆了下。
帝,帝位?
虽然那只是李凤宁的一句话,李安却仿佛觉得那已经成了真事一样,顿时心里漫起一阵恐慌的感觉。
“成败现在还难说。”李凤宁突然咧开嘴,对着她笑了下,“但是只要我在,就必然能护你们周全。”
李安抬眼看她。
她没有说得太大声,却依然轻而易举地拂去了李安心底的不安。
而那双仿佛闪烁着某种刀剑一样光泽的眼睛,还有那几乎满溢出来的决心,几乎叫李安怔忡了一下。
就算她是母皇唯一的女儿,李安也从来觉得她登基时一件不可想象的事。
不是单纯的惶惑不安,更多的,还是觉得无关。就好像世上的人虽然会对池里的鱼好奇,却从来没有人会认真考虑自己应该如何用鱼鳃来呼吸一样。
如果事实上,既然她的母皇已经驾崩了,就必然会有新帝登基继位。
诚郡王实在叫人膈应,万一她真的成了皇帝,李安觉得自己都不一定能心甘情愿地朝她行跪拜大礼。楚王太过严肃,安郡王又实在深不可测。
所以……
为什么不能是现下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呢?
她也是皇祖母的女儿不是吗?就算她不是皇祖母所出,却是皇祖母亲口认的。宗法上,过继来的女儿和亲生的也没有区别。
所以,凭什么……
就不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