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阵,确切点来说,从她听到李贤驾崩的那一刻起,宗正寺卿李正芳就开始悔不当初。
她虽比李昱还大几岁,却因为身子骨还算康健,一个不留神便在宗正的位子上做到了李昱驾崩。那时她就萌生退意,可到底顾念着李昱一直都很宽待她,便没好意思在李贤她娘刚死那阵说自己不想干了。十几年下来,她也是明白宗室这一摊子事说大不大,但要真没个能理顺的人也挺糟心的。所以李正芳便想再等两年,等李贤坐稳了位置能腾出手做这些的时候她再悄悄上道折子就是了。
虽然她私心里也觉得李贤膝下单薄恐非吉事,可她到底已经七十了,总觉得下一回帝位承继就算闹得再厉害,也影响不到她这个已经埋进土里的人。
可李贤今年才四十出头而已,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就死了呢?
李正芳苦着脸,看着勤诲斋里那几张或阴沉或野心勃勃的脸,只觉得自己好像吞了十几斤黄连一样。
“诚郡王叫老臣来,不知何事?”
有什么事,连傻子都知道。
可李正芳现下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装傻充愣尽量拖延。虽然就算她能拖上几个时辰,这位也不会突然大发善心饶了她,但是能多拖得一刻也是好的。
“皇姐驾崩,天下臣民痛失明主。”诚郡王李鹄虽然尽量把自己的表情往沉痛里靠了,却忘了掩饰她声音里的轻快,“只是今后该怎么做,还要请姨祖母领着我等商议个章程出来。”
李正芳算辈分倒真是诚郡王的姨祖母。可她不像李凤宁打小就那么叫她,突然来这么一声只把李正芳叫出一声鸡皮疙瘩来。
“承继皇位也不是我等能做主的。”李正芳还在垂死挣扎,妄图逃出生天,“此事合该请凤后裁夺。”
李贤御驾亲征,兵部尚书李鲲跟着一道了凉州。李贤回京之后她还留在那里督战,驾崩的消息送过去再加上她赶回来,只怕还得有个十天她才能回到安阳。而□□那边传来消息说李凤宁“悲痛难支”,发丧到现在还没见她出过府。
所以现下在屋里有资格说话的,只有楚王李麟,诚郡王李鹄,还有先帝唯一的女儿李安三个人而已。至于廉定、宋沃那几个,虽然人数着实不少,却一个个都咬紧牙关,做出一副自己不会仗义执言的模样,只看得李正芳愈发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凤后与先帝妇夫情深,昨日还听说他昏厥过去。兹事虽然体大,到底也是凤后的伤心事。还是我等先议定了,再奉凤后裁夺也是一样。”
李正芳一呆。
这话居然说得很有道理。
她看了点楚王和小殿下,见那两人也是一副十分意外的表情。
“宗正以为如何?”诚郡王追问了一句。
话说到这份上,李正芳也不能不应了。她嗫嚅一阵,视线移来挪去,最终还是在李鹄灼灼的目光下开了口,干巴巴地来了句,“如此,便议吧。”
“皇位承继者,总是李氏族人皇家血脉。”李鹄眼睛一亮,继续说道,“先从最近的开始选,实在不堪了,再考虑旁支的人选。”
这句话,也是正理。
只是……
李正芳偷眼看了下李安。
先帝可只有一个女儿。这句“实在不堪”虽没指名道姓,跟直说也没两样了。
李安果然神色一黯。
李正芳心下不忍,便说了一句,“堪与不堪,总要有实证才好,也不是谁空口白话就作数的。”
但是话说到这样,也到头了。
实在是李安真的弱到没一点能拿出手的东西。
虽然说做皇帝不是做状元,可至少文理得通吧?但眼前这位连读书都是断断续续的,都叫人不好意思去考校她。
李鹄却不与她纠缠,反而转身去看那几个至今没说过话的人,“诸位以为‘主少国疑’这句话,可有道理?”她一顿,又看向楚王,“二姐以为呢?”
那后头站的几个也都是人精,并不会轻易钻进她的套子里。宋沃淡淡应了声“古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之后,另外几个也都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
“抱歉,是我来迟了。”勤诲斋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那人在门口脚步一顿,先扫视一圈后朝宋沃等几个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越过人群,站到了御案前头,立在了所有人的正中间。
一身纯黑的亲王朝服衬得她肤色苍白,眼下青影又叫她满面倦容。素常见人就笑的如今一旦抿起唇,那双眸子竟如什么开了刃的兵器一样闪着寒光。
这副模样,才终于能叫人相信她的确是能单人匹马就把驲落大汗给掳回赤月的了。
“姨……”
屋子里响起一道带着轻颤的声音,仿佛毛还没长齐的雏鸟在细细哀鸣,透着一股子孱弱的味道。就连李正芳都要大皱其眉的时候,却见迟到的那位只三两步走过去,接着她就把手放到其实没比她矮多少的李安头顶上,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就这一句话而已。
李正芳见那位小殿下就收起了满面的不安。她虽然朝李凤宁身边一站,还是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可神情看上去就镇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