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秦王李凤宁监国。”
当李贤的宫侍面无表情地大声念出这条圣旨的时候,李凤宁并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冷静和镇定。
如果不是诚郡王突然之间在朝上大声驳斥,所有的人都会发现她像块木头一样呆立当场。因为当时她唯一的感觉,只是重压。
重到,她无法呼吸的压力。
很小的时候,在她能明白何谓安邦定国何谓肱骨之臣以前,她就希望自己能帮上李昱和李贤。等到她大了些,她努力读书通过科考是为了先帝李昱,她学会说驲落话则是为了今上李贤。甚至包括李凤宁晋封秦王。她明知李贤封她其实更多地是为了稳固统治,李凤宁却依旧为自己能帮上她大姐姐的忙而高兴。
但监国,却是完全不同的。
李贤越过她三个皇妹令最年幼的“五皇女”监国,表达的不是对李凤宁的信任和肯定,而是对她另外三个妹妹的防备和否定。在皇帝离开安阳的现在,这三位每个年级都不比她亲娘小几岁的皇女,她们的愤怒显然需要李凤宁去面对。
政事上就更难了。
她虽然跟着李贤长大,可不论李昱还是李贤都没跟她详细讲过如何以皇帝的身份来处理政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句谁都知道的话,即便李贤御驾亲征不会耗时多久,李凤宁依旧害怕自己会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所以她在惶恐,在不安。而偏偏,这种惶恐和不安她却不能向任何人表达。
因为任何人都不能帮她摆脱这种处境,因为无论她有多不愿意做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监国,她都必须依靠自己坚持下去。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小姐?”然后,有人把脑袋探进来,“你在吗?”那人显然手里拿着灯笼,因为有光从打开的门缝里漏进来。
李凤宁眨了眨眼,终于从她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然后她才发现不仅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而且时间也已经相当晚了。“这么晚还不睡?”说这话的时候,李凤宁只觉得身体僵硬得发木。
而范随,显然并不需要李凤宁的允许才能进书房。他倒退着用背顶开了门,然后左手拿着灯笼,右手拿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
李凤宁看着他由远而近,然后猛一抬胳膊,把那只食盒压到她的书案上的奏折上面。
随儿不可能不知道这叠东西是什么,但是他显然不像任何一个朝臣那样重视它们。他把食盒放下之后就去点亮了灯,再转到她身边之后,又探身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了。
两碗……
醪糟汤圆?
李凤宁抬头看了眼随儿。
因为随儿酒量差到连吃醪糟也会醉,所以李凤宁一直不许他吃任何跟酒沾边的东西。其他的不吃也就不吃了,偏偏随儿嗜好甜食,所以他打小为了吃个醪糟简直称得上使尽浑身解数。他会要求,会交换,会耍赖,会想尽一切办法叫她点头同意。
每次他为了碗醪糟跟她胡搅蛮缠好几天,搞得李凤宁头大无比不胜其烦,积年下来的习惯让她简直听见“醪糟”这个词就头皮发麻,更加不要说吃了。
但是现在,当她看着碗里的汤圆和米粒,想起过去在魏王府生活的点点滴滴时,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种很轻松的感觉。
轻松到,甚至连那一堆被食盒压在底下的奏折似乎也不那么面目可憎的地步。
“小姐,你以前教我说,”随儿故意拉着脸,“三餐不定时会很伤身的。”
“所以你就拿醪糟来浑水摸鱼?”李凤宁对着他一挑眉。
随儿小心翼翼地说:“好歹吃一点嘛。”
也罢。
李凤宁看了眼醪糟。
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下这黑灯瞎火的时候,再折腾也没什么意思。既然随儿都准备好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好歹塞两口,别空着肚子难受就行。
“也好。”李凤宁伸手拿了一碗醪糟汤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然后抬头,看着一脸呆滞,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的随儿说:“你不吃?”
“啊?哦……”随儿似乎有点困惑不解似的,听她说话才反应过来,也拿了碗过来。
李凤宁吃了几个汤圆之后就停下来,然后去看她身边那个默默吃着东西的人。
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任何稚气的地方。自小的优渥生活不仅养出了他乌黑浓密的头发,柔嫩雪白的肌肤,还让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清亮起来。任谁看着现在的范随,也都只能看到一个清秀的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