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是个庞大繁杂的机构,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发生。有些寻常事譬如官员任免,是需广告周知所有人的;而有些事,譬如皇帝派了刑部某官去核算燕州河堤建造的耗费,那么除了有直接关系的工部和燕州府衙外,在事情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刑部还必须知会将燕州作为封地的魏王李端。更加有些事,虽然看起来与这人毫无关系,一旦衙门的主官认为需要知会,需要征求意见的时候,也会发一份公文过去。
所以,要看一个人是真的位高权重,还是光是个花架子只外头光鲜,只要看她收到多少公文就知道了。也所以李凤宁在从驲落回来之后,单只需要她过目的文书就比之前暴涨了好几倍。
不要说李凤宁了,□□内就没有几个不手忙脚乱的。而在长史曹琏刻意到十分明显地建议她“何不去向魏王请教”之后,李凤宁带着人站在魏王府的大门口。
她骑在马上,看着离她其实才几丈远的大门。
虽然她闭着眼睛也能从这里轻轻松松地走到东苑,虽然她甚至知道大门前那四个门房,甚至是她们一家子的名字,但是她却仍然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陌生。
“松烟。”李凤宁轻唤了声书僮的名字。
耳朵里仿佛传来好几道重叠在一起的吐气声,一时间倒给李凤宁的茫然里添了几分好笑。
她站了那么久?
李凤宁目光一动,看着那四个门房虽然还在努力地挺胸凹肚,其实在她的目光下已经满头大汗脸色发白了。
或许,真的是站太久了。
相形之下,松烟倒不愧是姐夫挑给她的人,十分绷得住。她不急不缓地朝门房走去,先一拱手,“四位好,请为我家秦王殿下通传。”
四个门房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大开中门,恭迎李凤宁进去。
对了,那年……
殷家五嫂做了广宁县令之后,五哥随她去上任。她怕五哥离家不习惯,就去广宁小住了半个月。交代过回程的日子整个府邸却没人记得,把她撂在广宁渡口一等好几个时辰,最后雇了马车回来,却听这几个门房在背后说她闲话。
两年之后,她们却在她的面前战战兢兢。
李凤宁下马,然后拒绝了引路的人,只听得一句“殿下在后花园”便一路而去朝里而去。而当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东苑的门口。
虽然明知道这东苑十有八九已经换了主人,但李凤宁还是没忍住那逐渐泛滥起来的情绪,推门而入。
东苑……
居然没人在用?
因为乏人修剪,于是灌木绿草都疯长起来,台阶的缝隙里都是一层绿油油的青苔。
看着,反倒突然亲切起来。
即便是魏王嫡女,用身份尊贵来形容其实一点都不能算错。但是李凤宁却自小就下意识压抑自己的本性,从来没有恣意放纵的时候,并非因为谁的教育出色,更加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不同常人的天性。
李凤宁走下台阶,站在几乎快有她膝盖高的野草里。
是因为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一个牢笼。无论她找到什么机会逃出去,她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的牢笼里。
“主人。”松烟轻声唤她。
李凤宁从怔愣间回神,抬眼看见李端站在东苑门内。她依旧与她印象中毫无二致,即使在家也穿了一身在过去的她看来既沉重又不舒服的衣裳。
但是她现在觉得自己能够明白李端为什么要这么穿,因为她其实穿得也差不多。
自从驲落回来之后,她就失去了过去那种刻意将自己朝普通百姓打扮的兴趣,反倒是喜欢起更适合她身份的衣衫。
不是因为华丽,不是因为彰显身份,只是喜欢用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来提醒自己,她有必须负担起来的责任,还有,在很多时候她都没有后退的资格。
李凤宁张了张嘴,却没能把最合适的称呼叫出来,只好含混掠过。“我今天是来道谢的。”李凤宁道,“没有您送给我的那柄短刀,我不可能逃出驲落王帐,更加不可能掳走驲落大汗。”
这句却是实话。
那柄短刀来自于一个江洋大盗,实在属于下九流的东西。按照常理来想,谁会以为李凤宁居然能跟坑蒙拐骗沾边搭界?而就是因为这种认定,让这柄刀逃过了驲落王帐部众几次的搜查,最终帮她掳走了葛鲁米。
“顾前不顾后,做事还像小孩子一样冲动。”李端眉头皱了一下,好歹压抑一下语气,“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了事,大战就不可避免。到时候,你就是赤月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