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不像中原大地,有着山川河流可以定地界。因驲落汗孛腊的大帐称为王帐,所以包含其四周几千几万个帐篷所在的大片土地也称为“王帐”。也所以,当侍从引着李凤宁离开驲落汗大帐时她并有表现出一点惊讶,这就跟赤月也不可能叫别国使节住进皇宫去是一个道理。
至于她住的帐子虽宽敞齐整,却不仅与她带来的随从相隔甚远,甚至在看得到与看不到的地方还有驲落侍卫挎着刀来回巡视,就更加不用惊讶了。
李凤宁本来就心野胆肥,连面对驲落大汗都毫无惧色,更不要想她会在帐子里能不自在了。自说了这帐子给她用之后,她便仿佛到了自己地头一样,丝毫不把那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当客气话,一时叫人取热水来擦洗手脸,换了衣裳之后又嫌干坐无趣,索性把守她门的两个人拉进来坐地闲聊。直到天色暗了的时候,才有人过来请她,说是二王女请她过去饮宴。
李凤宁正愁没机会接近那两位王女,闻言自无不允,便跟着来人去了。在一片帐篷间穿梭步行了挺长时间后,终于来到了一片空地上。空地中间挖下两尺去,已经燃起篝火烤着一整只羊,散发着阵阵香味,而四周则放着一圈红漆的矮桌,每张桌上都放着些奶皮子奶豆腐一类的冷食。
“仁郡王。”站在一群人之前隐有领头之意的,正是午后在王帐见过的二王女葛鲁米。
脱了那件令她显得特别矮小怪异的斗篷之后,只穿着长袍的她在篝火的映衬下倒有了几分文秀的感觉。
“葛鲁米殿下。”李凤宁拉起被殷六称为“谁都能哄来的假笑”,朝她拱手致意。
传言里既然说她有心与她的长姐一争大汗之位,只怕就会对这个生来就第二的排位不喜,所以李凤宁索性就称呼她的名字。
而葛鲁米听李凤宁这么称呼她,那若有似无的一点阴暗就更淡了,笑容也更深了点,“上午才听到你来的消息,王帐那里的国宴只怕一时来不及准备,所以就先请你参加我们哈山的宴会。”
“我们哈山”?
李凤宁略朝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虽然篝火跳动之下不太容易看清楚所有人的长相,但是站在她能看见的范围内,所有人的衣服式样和色调都十分相似。
“多谢殿下好意。”李凤宁笑容更深,“草原的夜晚这么美丽,待在帐子里实在太浪费了。”
这话却是真心的。
与白天充满生命力的旷远不同,夜晚的草原静谧又安宁。只要一抬头,无边无际的夜空里,无数星子闪耀着令人迷醉的光辉。相比起暗影里不知蛰伏了些什么东西的城镇,实在是有一种在不知不觉间就令人放松的力量。
“那就更不能错过我们哈山的宴会。”葛鲁米笑说,“请坐。”
矮桌虽围成一圈,可主桌只有一张这一点却是与赤月一样的。李凤宁也不理那二王女为什么站得离那主桌三尺远,一副把她朝那里让的意思,她只走到右边第一个座位那里,然后也朝葛鲁米说了声请。
二王女笑得更真切了些。她与李凤宁同时坐下之后,跟从在她身后的那些人也纷纷在矮桌边坐下。一时宴开,便有两人搬下火上的烤羊,拿着刀子放在木盘里面当众收拾起来,不一时就切好送上来,放到李凤宁面前。
按驲落的风俗来说,将烤好的羊先送到客人面前,是礼敬客人的意思。一般小宴只送个羊头就行,而现下呈现在李凤宁面前的却是连内脏都在的全羊。
“敬远来的客人。”随着二王女的一声,所有人都举起杯子来。
李凤宁也笑眯眯地举高酒杯,“敬好客的主人。”
所有人一同饮尽杯中的酒,一时又有人上来表演歌舞。李凤宁一边看着歌舞,一边吃着酒菜,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二王女闲聊着,心思却有点飘远。
她瞟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二王女。
她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急不可耐地在她到达王帐的第一天就请她饮宴也好,刚才言语间的试探也罢,在李凤宁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种缺乏沉着和气度的体现。
驲落汗孛腊还能喘气呢,她急的什么?
李凤宁眼睛微微一眯,一时克制不住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只能假作拿起酒杯挡住脸。
草原上虽不像赤月那样,正君和小侍身份相差巨大,可也有统领和管理整个后帐的正夫。传言大王女的父亲便是驲落汗的正夫。他比妻主要大很多,孛腊打下大半草原也有他的功劳,因此在后帐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而二王女的父亲虽不是正夫,却因没有姐妹,于是将整个哈山部族当做嫁妆带了到孛腊麾下。葛鲁米出生后,自然而然地就领了整个哈山部族。再加上她是孛腊的女儿,李拉库一族里也应该有分给她的兵马,所以李凤宁完全不明白,这个二王女到底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急迫。
难道说,大王女已经得到孛腊传位的许可?还是说,这本身就是……
“……郡王?”
不知何时,表演歌舞的人已经退了下去。
李凤宁朝葛鲁米看去。
不知为什么,葛鲁米笑得似有深意,“既然是我草原的宴会,当然也有我们草原的规矩。”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李凤宁只是含混应了,“那是自然。”
葛鲁米一笑之后,便有一队年轻的男人一起走进中间来。他们各自服饰不同,仿佛认得人似的各自分散开来。
李凤宁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朝那里看去。
只见其中有个年轻的男人,停在一个靠近尾端的矮桌前,手里端着一只碗在那里唱起歌来。那声音清脆,调子很是舒缓,于是每个词都能听得清楚。
“天蓝蓝哟云白白,青青的草地风微微。我是哈山的格桑,英俊的勇士哟,你可愿意与我并肩在草原上骑马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