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怔了怔之后,从帷帽的轻纱间传出一声轻笑,“说的也是。”
“我单名一个宁字,表字谨安。”李凤宁说,“七公子叫我谨安就是。”
巡查锻冶坊只是名义,李凤宁早就决定匿名前往凉州查探驲落情况,所以出京前就嘱咐一众人等,隐去了姓氏只以一介商人身份出行。
“我却是双名,”凤七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未竟,表字……清容。”
李凤宁眨了眨眼。
清容者,既然取作男人的表字,大约谁都会朝“清丽的容颜”那里想。只是配上这个表字……
未竟,是“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所以那个清容只是个谐音。
他的生命“还没有结束”,所以“请容”下这个孩子。
只是两个字,却包含了他母父多少的哀叹与希望。李凤宁不期然地想起京师皇宫里那个名叫无疾的孩子。
病弱的孩子,对哪个母亲和父亲来说,都是一件伤心事。
“那,”李凤宁却只是面色平常地问了声,“清容?”
凤未竟大概是经历了太多的怜悯目光,在李凤宁仿佛根本没听出言下之意般淡然平常的表情下居然一时没说出话来,好一会才轻轻点头,然后带着帷帽前的轻纱一阵晃动,“好。”
李凤宁只是因为身边就有个病弱的甥女,知道她最讨厌人家用一种“你快死了,真可怜”的眼神看她,所以才保持平常模样。而凤未竟或许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那简简单单的一声里竟然都能叫李凤宁听出淡淡的喜色来。
“我此行是去江夏,所以也是瓜州上岸。”李凤宁道,“清容打算如何?是一路跟着我的船去瓜州,还是中间寻个大点的镇子下船?”
“这个但凭谨安做主。”凤未竟几乎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只是下船时还要请谨安遣人与我去官衙做个人证。盘缠倒是其次,那船妇把我的路引和身牒都带走了。”
这倒是个问题。
如今她们的船已经进了凉州地界,这里为防着驲落人混进去,来往关卡都对路引查得十分严谨。旁的地方许还能叫人来证一证,在凉州没有路引就等同流民,都不用等县令判决,直接就能抓去流放了。
“这是应该的。”李凤宁立时便应了下来,然后说,“清容去瓜州是寻亲?听你说话,不像是凉州人。”
“我是豫州邵边人。”凤未竟只答得轻松简单,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邵边……”李凤宁一呆,讶然得整个人都转过去面对着凤未竟,“没想到清容竟然出自邵边凤氏,敢问凤青竹凤先生是……”
这位能让李凤宁大为讶然的,乃是赤月有名的大儒,是连李凤宁的祖母永隆帝都称为“良师”的人物。李凤宁的外祖母殷大人能以一介布衣之身入仕途,倚仗的就是“凤青竹关门弟子”的名头。而这位大儒虽自己没有入仕,她的弟子与再传弟子却遍布官场。
“正是曾祖母。”凤未竟欠了欠身。
“清容真是好福气啊……”李凤宁完全没掩饰她的羡慕,“家里的亲长都是有学问的人。”
“谨安不觉得读书的辛苦吗?”凤未竟的帷帽里透出一声轻笑,“我那几个姐姐和哥哥小时候日日叫苦,白天黑夜地想着逃学。”
“好先生难得嘛。若不是我家长辈还有点脸面,我先生都未必肯收下我。”
“谨安都喜欢读什么书?难不成是那些经史?”
“我最不喜欢诗集,每回都看得能瞌睡,经史有意思多了。清容你呢?”
“我家里对我松些,经史那些能背出来能说个大概意思就行了。相比之下,我倒是喜欢方志和各种游记。”
“游记?所以才去瓜州。”
“我想去看看‘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是怎样的光景。”
“现下可是秋天了呢。”
“那就换成‘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好了,横竖也不急着回去。”
“或许等到绸衫如泼水那阵,再看看满院的盐堆?”
“那个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