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去!”
青梧殿里,凤后连氏脸色发青柳眉倒竖,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用力得几乎掰断自己的指甲,一手颤抖着指向李凤宁。
“你要去了,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见我。”
李凤宁兴奋的表情冻在脸上,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勤诲斋议事后李贤为什么叫她独个“先”过来。
事情起因在殷悦安报信。
即便殷二姐在人后颇为冷厉尖刻,到底办事上头从来没有差错。她既风尘仆仆地赶去仁郡王府说“驲落王病危”,那消息就已经有八分真了。李凤宁自然刻不容缓,立刻去了宫里禀报给皇帝。李凤宁一番争取之后,李贤才终于同意她借着巡查凉州州冶署的名义,去“查探实情并相机而动”。
在决定了轻装简从之后,李凤宁一想此去必然好几个月,许又是要在京外过年,便想同凤后禀报一声。她倒是预备好了凤后会不高兴,却没想到素来轻声细语的凤后居然大发雷霆,甚至还说出“一辈子”这种话。
凤后见李凤宁涎着脸凑过来,袖子一甩,起身朝东暖阁走去,竟是一副不想再看见李凤宁的样子。
李凤宁呆了一阵。她左瞧右看,见整殿的宫侍都敛首屏息,一副巴不得恨不得自己就不在这殿里的模样,只好自己跟了过去。
她踏进东暖阁的时候,凤后连氏已经坐在东面窗下。或许长年的教养令他习惯性地把脾气又压了回去,可到底急促的呼吸到底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显见是气得狠了。
李凤宁眨了眨眼。她也不说话,只一撩衣摆,跪在了凤后的脚边。
凤后好长时间不说话,到他终于愿意转过脸来看着李凤宁的时候,依旧不开颜,“仁郡王这是干什么?”他冷着脸也冷着声音,“天地帝亲师,我挨得上哪个?居然跪起我来了。”
这话倒是不错。
赤月重仕人,除非大朝会上,臣子见皇帝也不用跪来跪去。李凤宁也只在从燕州回来之后跪过李贤一次,那还是因为她错过李贤登基大典,她第一次面见新帝才跪了那么一趟。
于公,李凤宁如今是仁郡王,能叫她跪的活人就只有一个。于私,连氏过去是她堂姐夫,如今也只是姐夫,更没有跪的道理了。
“对我来说,爹爹和父亲从来都是两个不同的人。”李凤宁却正色道,“爹爹生了我,而养我的却是‘父亲’。”
李凤宁这声“父亲”当然指的是连氏。可她并非是为了哄人才故意用上这么个字眼。
她可不只是在心里亲近连氏,她根本是叫过连氏作“父亲”的。
凤后连氏,或者在他还未出嫁的时候一般称他连三公子,他的人生简直顺遂到令人眼红。他出生时母亲已经是凤阁学士,幼年就有聪敏好学之名。待他略大些认识了殷莲,又相交莫逆。当年安阳略出名些的裁缝都知道,但殷连两家凡给小公子做衣裳,向来是一式两套的。
连三及笄后在殷家花园偶遇李贤,两下里情愫暗生之后,和郡王往连府提亲。他大婚之后没几日李昱登基。而转年他妻主受封太女时他又诊出身孕。等他生下嫡长女后,又有从小就交好的殷莲帮衬着他养女儿理宫务。
或许就连上天也嫉妒他的好运,长宁四年,他年仅四岁的女儿死了。
连氏完全无法接受,重病了一场。而待他终于能够下地,终于李贤能够庆幸她不会连夫君也一起失去的时候,连氏却问李贤:他的女儿在哪里?然后连氏清醒的时候就越来越少。
而就在他几乎连李贤都认不出来的时候,孤注一掷的李贤把刚刚丧父的李凤宁抱回东宫,然后哄着当时才三岁的她叫连氏作“父亲”。
这一叫就叫了三年多。
连氏一愕,没想到李凤宁会突然提起这个来,他好一会没说出话来,表情到底柔软了些。
连氏一直到李凤宁快七岁的时候才算完全清醒过来。可就算他清醒了,也没法抹去这三年多相处的情分。旁人只道连氏是想帮李贤博善名,却不知对连氏来说,李凤宁早就和他那个早夭的女儿融为一体,根本分不成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