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节。
虽然与上巳节一样顶着些听上去很是大义凛然的理由,赤月人就是有把各种节日都过成“吃喝玩乐节”的本事。尤其夏至这个节日标志着春耕彻底过去而秋收尚且遥远,就更有理由乘着农闲乐一乐了。
京师中因李昱崩逝尚未满一年,即便国丧已经过去,各家到底要顾虑些几家王府的心情,并不敢大肆玩闹。几家王府当然更为安静,除了洒扫一新之外甚至不敢把素色灯笼换下来。即便几家极亲近的互相走动,席间也只能以茶代酒了。
这日,诚郡王府迎来一位特别的客人。
“三姐好,”一身牙衫黎裙的李凤宁笑吟吟地朝王府的主人行礼,“姐夫好。”她直起腰的时候恰有一阵暖风从水榭外吹来,拂动她腰间青玉凤佩下缀的银铃,好一阵细碎的轻响。
“凤宁是稀客。”诚郡王回以堪称亲切的微笑,“坐吧。”
临水的平台上,仿着旧式坐席的模样布置。蔺草席前每人一张矮桌,诚郡王居中坐正位,她左手边是夫君卢氏,已经十三岁的嫡长女李宏泽、九岁的嫡次女李定泽合用一张桌子。李凤宁坐在诚郡王右手侧,而她的旁边则是鸿胪寺少卿季元仁陪着。
整座水榭就造得古怪,除了透雕的木栏之外竟没一堵实墙。而如今哪里都用的椅子,像这般需要跪坐着用的席面,看着倒是十分风雅颇有古趣,可到底是不是在刻意难为人,也只有主人家才知道了。
“还真是。”诚郡王的正君向来便是个爽快的人,才坐下便接口道,“旧年这个时候还说要多与妹妹亲近的。”
“谁能想到接下来发生那么多事。”李凤宁脸色不变,尤带三分笑,“先是我躺了大概整个月,随后又是科考又是凉州的事,再后来……”李凤宁的声音里不由带上几分感叹和唏嘘。
“好在那个现在也只是堂妹了,再有不好的,直接一状告去她娘那里,管保有人收拾她。”卢氏笑着接了一句,然后转向李鹄道,“动筷子吧,干坐着说话算怎么回事呢。饿着了妹妹,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李凤宁说的是先帝,卢氏却一句话就歪到了李鸾仪那里,再之后他一句话轻轻带过,简简单单就遏止了那个怎么接都不好的话题。
李凤宁看了看四下几人的表情。
李鹄是神态自然地应好,而季元仁也是一脸平常。李宏泽和李定泽两人规规矩矩地半垂了头坐着,既不吵闹也没有坐立不安的样子。
以前没看出来,这位姐夫挺厉害的。
“我今天可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姐姐说呢。”李凤宁咧开嘴,“姐姐和姐夫要真心疼我,听了可不许生气。”
整个水榭都安静了一会。
李凤宁不会没事朝诚郡王府跑是一定的,否则李鹄也不能特地叫了季元仁来作陪,可没想到她居然一点不留余地,还没开席呢就起了话头。
李鹄与卢氏对看了一眼,表情没能克制住朝凝重那里偏了几分,然后才转向李凤宁,用一种相当刻意的语调说:“凤宁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三姐可是想百尺竿头?”
李凤宁在扔出这句让所有人呆坐当场无法反应的话之后,好整以暇地告了声罪,然后从正坐改为盘腿而坐,一边极其轻松自在地拿起装了果子露的杯子,轻抿一口之后才朝李鹄看去。
刻意假扮出来的亲切碎裂成一片片残渣扑簌簌地往下掉,看着李凤宁的李鹄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可即使她反应过来再度控制了自己表情,却依旧在张了张嘴之后没说出任何一句话。
倒是卢氏在和季元仁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虽然再度出口时声调已经冷了些,“凤宁你没有喝酒就醉了吗。”
“三姐,你知道我曾经最怕什么吗?”李凤宁却拉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调子,一边用食指摩着酒杯上藤蔓的花纹,然后她不等别人接话就自己说出了答案,“我怕李端说我不孝。”李凤宁放下酒杯,抬眼直视着李鹄,“我怕李端为了让她心爱的女儿能继承爵位,而把不孝的污名扣在我头上。”
再一次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