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门大街,永安酒楼,二楼雅间临窗的座位。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让饭桌上陈年的坑坑洼洼纤毫毕现。曹琏把个软垫放到桌上,朝前一扑,把脸埋进靠垫里,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街对面是一排打铁铺,平时就不会人来人往,该歇晌的时候自然更加冷清。除了隐约的水流声外,只有偶尔几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曹琏一脸百无聊赖,眼神放空,看向飘着朵朵白云的蔚蓝天空,然后悠悠叹了口气。
“唉……”
她是青州永安县人,家里是做杂货铺买卖的。虽然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为啥她娘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开个杂货铺还能开成县城首富,总而言之她打小就没为银子发过愁倒是真的。到了五六岁的时候,她娘就说送大姑娘去读书呗,只要能写个家书算两笔账就行。于是她稀里糊涂进了县城的一家私塾,又不知怎的,稀里糊涂过了县考和州考。
曹琏觉得开杂货铺太辛苦,便想去县衙做个主簿。
县衙能有多少活要干?每日用上一两个时辰把事做完了,剩下半日就喝喝茶发发呆就好了。等过个一两年娶房能干的夫郎,把屋里的事都交给他打理,日子就更舒坦了。
她思量着,真要过上轻省的舒心日子,就不能怕一时麻烦。“春闱落榜后一蹶不振”,怎么都比“图轻省才做主簿”要好听些。何况安阳乃是首善之都,好吃的东西必然多。所以她就做出了一个让她已经后悔两年,并且显然会让她继续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来安阳参加春闱。
再然后,整个事态就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握。
你说,在春闱考场听到隔邻号间有人说“应该在第二排第三块砖头里”时,她能不报告巡逻的衙役么?科考作弊,轻则蹲大牢,重可是要斩首的。
接着,魏王府的招揽她能不接受吗?宋章当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那一声报告坏了人的好事,若不答应则“恐有性命之虞”。
然后,她怎么知道叫李鸾仪一声“二小姐”就得罪她了?谁都知道李鸾仪上头有个姐姐的好不好。
但是现在看起来,其实刚刚过去的两年她过得还不错。至少前年春闱的时候只受了一番惊吓,而在燕州王府时,好歹宋章挺看顾她的。
而现在……
有人从打铁铺里出来。
曹琏一呆,眨了好几下眼,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该叫人生何处不相逢么?
她躲人都躲到外头来了,居然还碰见她。
曹琏支起下巴,看着街上那人。
阳光下,那人一身新制的灰色棉衫。虽然通身下上一点金银也没有,可或许是精气神的关系,远远看着就觉得挺精神爽利。打铁铺的老板送她送到门外,两人又说了些什么,那老板才进去。从风里飘来的只言片语,听着像是刚刚完成了一笔挺不错的交易。
曹琏目光绕着那人打转。
怎么人跟人就差别那么大呢?
一个天家贵胄,一个库房里金银珠宝多到能砸死人的皇女,干什么就爱穿得跟普通人一样?比起李鸾仪来,曹琏现在看着的这个身份更尊贵点吧?但是为什么李鸾仪却总是一脸嚣张欠揍的表情,才从打铁铺里走出来那个却可以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清爽干净?
曹琏眼珠一转,瞟了眼那人空空如也的手。
休沐日还想着衙门里的事,还亲身一家家地跑打铁铺估价探行情,她需要这么努力上进么?
曹琏颓然叹了口气。
总觉得她是被宋章坑了一回。
街上这位脾气的确是比李鸾仪好了不知多少,可她又不是那种心怀大志想要平步青云的。曹琏总觉得,那位在阳光下穿过大街朝酒楼走来的人似乎正踩在她的梦想上。她每朝前走一步,她的梦想就破碎一点。
“唉……”
木头台阶上踢踢踏踏的响声过后,有人推门而入。
在阳光下趴舒服了的曹琏懒洋洋的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在她对面坐下,曹琏与她四目相交了好一会,她才从那种昏昏欲睡的状态突然惊醒。曹琏讪笑道:“谨,谨安……”她尴尬地,于是慢吞吞地坐正了身子,一边迅速把放在桌上垫脑袋的靠垫抽了下去。
“你倒是机灵。”坐在曹琏对面那个却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怎么知道这里能用我的名字?”
曹琏不好意思地一缩脖子,对着她如今的东主干笑了一声却没回答。
永安酒楼的冰糖肘子做得挺出名,而皇女府里那位随公子最爱吃肘子。曹琏觉得有六成的希望,就对着小二报了个“凤小姐”,而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猜错,小二立时就笑眯眯引她直上了二楼雅间。
对面那人显然也并非一定要得到答案,只问过一声便作罢。她扬声叫道:“小二。”
外头像是就等着她叫似的,立时应了声便进来,满脸堆笑,“没想到您今儿也会来。”她朝曹琏一示意,“这位来的时候肘子才炖上,还得一会功夫才能得。”
“这个急不来的,先拿些茶水细点过来。”
李凤宁吩咐过后,小二应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