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一家露天的面摊。
说是摊档,其实占地颇大,地方也收拾得挺干净。因摊主焖羊肉做得好,不少客人慕名而来,长年下来也算是东市一景。
写着“羊肉”两个大字的布幡下,萧令仪一个人独占了张方桌。她拿起筷子,一脸闷闷不乐地夹起一块滴着酱红色汤汁的羊肉,放进嘴里。
然后,叹了口气,“唉……”
如今萧家只能用一团乱来形容。
自那位五殿下引来一个孟溪之后,她前脚才踏出府门,姨母萧明堂就把她和萧端宜两人叫进书房,铁青着脸好一通审问之后狠狠教训了萧端宜一顿。如果不是姨父闻讯从后院赶来死活拦住,姨母手里那根藤条肯定就抽到萧端宜身上了。
这时候还护着儿子的姨父在前不久被凤后传召进宫,回来的时候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到现在还躺着起不来。
她哥端宜之前对着亲娘的斥责还能梗着脖子抗辩,姨父气病了之后也没了声息。如今整日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声不出,连她都不肯见了。
萧令仪又夹了一块羊肉,愁眉苦脸着塞进嘴里。
如今整个萧府都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下人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了。要不是她怕雪上加霜,她情愿住到客栈里也不想回萧府。
这一切,能怪谁呢?
对着那位说什么“萧家最好想清楚要不要得罪我”的五殿下,萧令仪起初也有点反感。可在渭阳处了那么些日子下来,她真觉得李凤宁是个挺好的人。
萧令仪事后想想,当时除了李凤宁以势压人之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而在渭阳征集船只船妇和借粮的时候,事后给兵士抚恤给百姓补偿的时候,如果不是她顶在前头事事都朝自己肩上扛,隐岛剿匪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结束。
没有她,当今圣人哪能知道“萧令仪”是谁?更不要说亲口赞她武勇,又赏下御马来。
萧令仪想起马厩里那匹神骏非凡的三花马,心里就一阵发热。可早春微凉的风一吹,她心情又沉重起来。
平心而论,她心底也在埋怨她哥。
都到京师了,干嘛不回家?就算嫌家里规矩大想在外头赁房子住一阵,什么屋子赁不起非得跟个陌生女人同住一屋?还一住一个月,最重要的是,叫五殿下看见好多回!
换到她自己身上,知道未婚夫君做出这样的事来也要不高兴,何况人家还是皇女?
偏生她哥还像没事人一样,回宁城传话之后又去了渭阳。这不明摆着跟人说,他就不是个安分人,就爱像个野丫头一样朝外跑么?
萧令仪一面想,这事换到自己身上也必得闹到把婚退了不可,一面却又觉得要真退婚了她哥就太可怜了。姨父倒是暗示过,希望她借着以前的关系去跟五殿下好好说说,萧令仪每回都是支支吾吾落荒而逃。
她倒是可以对李凤宁说她哥比她聪明多了,说他能读书有见识,可人家是要娶夫郎又不是招幕僚,要聪明见识干什么。但是要说她哥贞静贤淑、文雅端方,萧令仪又觉得也实在太亏心,她张不开那个嘴。
“唉……”
萧令仪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那么难吃?”一旁突然有人搭话。
萧令仪一抬头,居然是个认识的,“曹琏?你怎么也来安阳了?”
站在她独占那张方桌边的,是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人。这人单看着倒不觉得胖,可旁边但凡随便站个人就能发觉她比别人大上那么一圈。她脸长得圆润,一双眼睛却并不显小,只一笑起来看着就非常讨喜。
却正是燕州宁城魏王府的主簿曹琏。
萧令仪因为瞒着家里练武,所以常常到外头馆子里加餐,连着几回碰上就认识了。此时在安阳的东市看见她,自然十分意外。
“大小姐。”曹琏拱手草草行了个礼,然后眼珠子就朝萧令仪面前那碗焖羊肉看过去,“我听说东市羊肉出了名的好,怎么竟然很难吃吗?”
“羊肉?”萧令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坐了个手势示意曹琏坐下,“不是。我心里有事,吃什么都没味道了。对了,你怎么也来安阳了?”
曹琏本是笑呵呵的,看着那碗羊肉几乎能用双眼放光来形容。此时听萧令仪一说这个,脸上笑容不变,“大约是嫌我老曹吃得多,叫魏王殿下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