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最东,渭阳镇。
渭阳本是朱河如海的地方,六十年前因一谢姓渔妇落海后发现,贴着海崖的水面居然十分适宜停靠大船。其后燕州府衙在此修建码头经营海运与漕运。六十年间此地渐渐繁荣,如今乍一眼看去倒像个规规矩矩的县城,而不仅仅是个海边小村了。
十一月末正是隆冬,照说船只少些也属平常,只是如今远望过去,码头边居然只停靠着一两艘老旧破烂的小船,破烂的帆布上黑一片红一块,在凌冽的寒风里苟延残喘着。
河滩上原本该是盐田的地方,那分隔边沿的竹木板子都被破坏殆尽,仿佛有一大群人横穿肆无忌惮地践踏过一样,使得本该雪白的盐田里凌乱一片,有些地方甚至板结出一大块一大块的暗红色。在日渐西斜的残阳下,散发出萧瑟凄凉的味道。
即使这个时候,海滩上依旧有些人影。
她们看上去年纪都很老大,同样都是上身穿着还算厚实的棉衣,裤腿却都卷到膝盖那里,露出一双双满是冻伤后红肿溃烂的脚来。她们各自隔得极远,手里拿着细长的木棍在沙滩上使劲往下刺,往往刺上几十下才会俯身捡起什么物什扔进背篓。而每当有些细小的声响,即使只是风生,她们也会突然停下来,满眼惊惶地四下张望,直到确定无事才会继续低头。
天色愈发暗了,风色、海潮声也越来越大。海滩上渐渐有人离去,只剩下四个人还在那里坚持。
正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划出来一叶小舟。小舟靠岸后,舟上三个人轻捷地跳下来,踩上海滩后就分几个方向朝那几个尚未离去的人影飞奔过去。
原来在沙滩上的老妇先是没听到声音,待发觉不对时,已经能看见对方面目。她们吓得浑身发抖,慌不迭地就扭身想要朝镇子的方向逃走。可或许是因为年老,又或许是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人都冻木了,有一个人摔倒进泥水里,还有三个即使开始奔跑了却依然非常迟缓,转眼间便被舟上三人追到近处。
舟上人显然年轻力壮,看着手脚颇为灵便。她们在离得不太远的时候掷出手里的大木棍。两个击中老妇的后背,一个击中脑袋,被打的三个老妇瞬间扑飞出去摔进泥水里。前两个还挣扎了几下企图再站起来,而被击中后脑的那个却不再动弹,转眼间她身边的泥水里就添上一抹暗红,不断扩大。
倒是先头摔倒那个运气强些,她本就离镇子近些,好不容易爬起来朝后头一看,顿时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也顾不得站稳身体,跌跌撞撞地就朝镇子那边逃跑。她一边跑一边喊,“救命,救命——岛寇,岛寇来……”
可这开阔地面上声音本就容易扩散,她又年老体弱,不要说离她还远的镇子,就连靠她最近的那几个也听不见她的呼喊。
老妇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回头看。她见舟上三人先是把前头抓到的两个拖到一起,才刚脚下一缓,就见三人里分出一个朝她跑过来。老妇吓得脚下一软,更加拼命地逃跑起来。
逃的慢,追的快,眼见着就要抓到的时候,海滩靠近镇子的方向竟恍惚有人影。老妇见有了一线生机,顿时忍不住大呼“救——”,可命字还没有出口,背后就着了一下重击。老妇人一懵,整个人都飞扑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还没缓过气来,就觉得背后一股大力提起她来,眼睛还没能分辨出人影来,脸上就被“啪啪啪”扇了好几下狠的,“叫你逃!”
老妇脸上身上剧痛,她勉强抬起头看清那近在咫尺的凶戾眼神时,顿时心里一凉。抓住她那人抓住她的头发,老妇惨叫一声,却仍被拖着在地上滑行,一路向海边小舟那里走去。
就在老妇以为自己死期到了的时候,她头顶上响起“嗤”一声风响,随后抓住她的手陡然一松,老妇仰面摔倒进泥水里。
老妇疼得厉害,躺在地上好一会不能动弹,耳里却听到一连串“嘭”“啪”的打击声。好不容易等疼痛过去些,她勉强坐起身,用冰冷的手抹一把满脸的血水,才看见不知何时竟多了两个人。
长得高些穿着白衣的是个年轻女人,赤手空拳与之前抓她那人扭打在一起。这人倒像是练过几天功夫,架势虽然有力气却不够。明明她打中的多,却似乎并不抵用。旁边还有个面孔煞白的少年,眼神冰冷地看着打斗中的两人。
老妇虽然还是没力气站起来,总算喘过一口气来。
那少年漂亮得邪气,一双眼睛却跟山里的狼一样。他虽然只握着一块石头,手却极稳,眼神里不止丝毫没有担心的神气,倒好像打不定主意到底砸哪个似的。他似乎察觉老妇的打量,蓦地一眼扫过来。老妇好歹一把年纪见人无数,竟被他看得心里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不敢看他,只能看向打斗中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