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有哪个驲落男人会想从东人那里学习如何预测牧草的长势呢?所以在一段就算女人听了都勃然变色的威胁之后,也只有他才会觉得一股暖到心底的甜意。
不是吗?
整个驲落都知道他父亲曾经被劫走九个多月,整个驲落也都知道他应该不是母亲的亲子。在驲落,抢回来的男人就跟劫掠得来的牛羊一样是值得夸耀的功勋。所以任何一个驲落女人都不会理解这在赤月是必须遮掩的丑事,也所以李凤宁能轻易地从任何一个侍卫,或者任何一个去过驲落的商人那里得到证言。
李凤宁只要在朝堂上把这个事实说出来,那么再畏缩胆小的大臣,也不能替他说好话。赤月皇帝即使不愿意开战,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因为把一个野种当做王子求嫁赤月,早已经是明晃晃地“羞辱赤月”了。
那个时候,他能完完整整地离开安阳,都已经算是万幸的了吧?
但是,她没有。
多西珲闭上眼睛,仰起脖子,稍稍探出栏杆,将身体更多地送进微凉的又充满草木清香的夜风里。
她只是让人过来传了话。她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她在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她对他不会把事情做绝。
如此温柔缱绻,如此……
“殿下真是好兴致。”
他一怔,睁开眼睛朝下看。
舍馆占了老大一块地面,自然也有亭台楼阁。半人高的假山半掩在花树中,假山上还有一座小巧的凉亭。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花园凉亭里,而那个人居然就站在假山的脚下。
他眨了下眼,没说话。
那人显然是不需要邀请的,自然而然地拾级而上,几步人就进了凉亭里。
然后,好整以暇地停下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对他浅浅地笑着。
前几次她总是打扮得很是隆重。锦缎和金玉虽然看着一身清雅贵气,却再怎么也没有如下这身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衫看着舒服自在。不过,她的脸色实在很苍白。多西珲知道那不是因为月色的关系,于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朝她左手那里滑了过去。
“太医说伤口很整齐,精心细养的话将来或许能连疤都没有。”李凤宁甚至不用他问就说了,“就是那天血流得多了点,在床上养了好几天才能起来。”
多西珲怔了一瞬,然后他走前两步,堪堪在她面前停下,然后仔仔细细地看她的脸。她那双眸子明亮有神,呼吸也平缓稳定。
看来是不假了。
他倒是知道李凤宁有个好歹,他断然继续安安稳稳住在这个舍馆的道理。只是亲眼看见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挂念着她的安否。
一根看不见的弦缓缓地松了下来。
在紧张感消失后,他居然也会像一个普通又正常的男人那样,泛起一阵伴随着疲倦感的安心。
如果有椅子的话,他会想坐下来。而眼下凉亭里虽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却有一个看上去靠着会挺不错的地方。
多西珲仿佛天经地义般地倚了过去。
这个人,是不会拒绝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多西珲就是这么笃定地相信着。不,或许该说是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她会拒绝他”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