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屋外的雨滴滴答答缠缠绵绵,听的人分外烦躁,楚筱悠放在粉白色织锦贡缎棉被上的手,白皙纤细美的有些触目惊心,她渐渐收紧了双手,那些挥之不去的仇与恨随着这雨声都翻涌了上来,那时候滚烫的泪几乎灼透了肌肤,烙在了灵魂上,母亲去世父亲病危,唯一的哥哥从书院赶回来的路上马车翻落悬崖,也一同去世,外祖母心疼她要接了她去,从此她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怎么就又回到了十岁这一年,父母双亡哥哥惨死,孤零零的留下她一个人,她一个饱读诗书,二品大员的嫡女,最终却落得为人做妾的下场,身体孱弱生不下儿子,最终被那个人人夸赞的罗秀逸不带血的杀死。
人人都说罗秀逸能做定国公家的媳妇,是因为她自身能耐,受人爱重,和秦轩宇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却没人说,若不是罗秀逸的哥哥中了状元做了皇帝的宠臣,前途无量,即使秦轩宇不过是个小儿子,定国公府怎么会要罗秀逸那样的商人之后做嫡妻?
这样的世道她不过一届孤女,即使知道了前事,无人撑腰,她怎么才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王道台家里的管事又来了,连同家里男男女女的下人来了一堆,说是小姐要是在不走,他就带着人闯进来了。”珊瑚站在外面战战兢兢的开口,她今天被训斥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怎样就惹的小姐不高兴了。
楚筱悠的思绪被打断,她颇为烦躁的坐了起来,乌黑的发披散下来,眉心之间米粒大小的胭脂痣使这已经初见倾城的容颜如带了露珠的朝霞,越发夺目别致,攒眉之间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楚楚的风情,一双眼犹如江南的烟雨,朦朦胧胧的美,消瘦的身形露着几分不足的弱症,却好像更增添了让人怦然心动的韵味
父亲刚没,新上任的官员就来催促她搬出府衙的后宅,这原也没什么,可这样嚣张的气焰,实在令人可气,前一世因为寄居在外祖母的家中,她生怕被别人诟病,总是小心翼翼处处忍耐,即使花着自己的银子,也从不说一声,好东西也从来都不显摆,到叫那些踩低捧高的人说了她不少坏话。
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她尤为厌恶。
楚筱悠瞧了一眼白皙高挑的珊瑚,她大大的眼里满是无措,无辜又真诚,所以说人不可貌相,珊瑚可是罗秀逸的头号眼线,枉费她那样信任。
楚筱悠冷冷的哼了一声:”我等着王大人的下人把我从这宅子里赶出去,到要叫外人瞧瞧,这个新来的父母官是怎样的飞扬跋扈。”
珊瑚就诺诺的不敢在说话。
前一世她被父亲养的不知忧愁,完全不懂俗世,像个神仙一般,父亲去世后家中的一切事务都由张有生打理,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以及钱财都托付了张有生,后来定国公府的二表哥秦轩河过来接她,她也就跟了去,根本不知道满宅子的东西都是如何处置,家中的钱财一共多少。
若不是她的奶娘刘妈妈同她说,张有生和王道台勾结变卖了家中不少田产,后来秦轩河进门张有生又和秦轩河勾结,分了不少钱财,最后只给她剩下了少少的一点,就这些也足够她花半辈子,这样想就可知家中财产有多少!
她即使不能叫张有生把钱全部吐出来,但也别想在她手底下轻轻松松拿走,她现在就走,这家里的东西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她站了起来,穿了软底的绣鞋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丝声响都没有:”叫绮画给我梳头。”
镶嵌着宝石的铜镜里那巴掌大的小脸美的不可方物,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绮画是个二等的丫头,寻常不再跟前侍候,家里的下人走了不少,绮画和珊瑚是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下人。
她前世落魄,珊瑚投奔了罗秀逸,就绮画对她忠心不二。
绮画小心翼翼的将那乌黑的发揽在手里:”小姐的头发真好,缎子一样。”
珊瑚瞧了一眼楚筱悠,又垂下了眼,楚筱悠却开了口:”珊瑚,你去给张有生传个话,就说我要找他,等他走了,你在把刘妈妈偷偷找回来。”
珊瑚眼睛一亮,忙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刘妈妈是她屋子里主事的人,因她年纪小,特特留下这样有能耐的人,张有生害怕刘妈妈坏了他的好事,趁她不注意赶走了刘妈妈,只同她说刘妈妈自己要走,当时她跟个傻子一样,还伤心了很久,若不是后来无意中遇见双目失明的刘妈妈她就一直把张有生当做大恩人。
她醒来的时候局面已经乱了,若是稍微早一些,一定先收拾了张有生这个畜生。
雨越下雨大,倾倒一般,天也阴沉的厉害,胖胖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一样的张有生皱着眉站在屋檐下同披着大红色羽缎大氅的楚筱悠说话:”外面的宅子我已经给小姐找好了,您搬过去就是了,何必在这里跟一帮下贱的人较量,到失了您的身份。”
灰蒙蒙的天,连对面的小女孩面上的表情都看的不大清楚,只知道眉目如画,美的不可方物,声音也软糯好听,却又好似不大真实:”您说的是,但这偌大的宅子,这么多的东西,总该收拾齐整了,整理个册子出来,难道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别人?”
张有生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怎么突然开了窍,管起了这些事,他的语气就迟疑起来:”东西自然要造册,但要等到出了府,我同王家的人交涉。”
楚筱悠笑了一声,仿佛是从迷雾中走了出来,就站在台阶上,冷清的看着张有生:”若等我走了,事情还怎么说的清楚?张总管若想叫我搬走,先将册子造好,拿给我看,我自然就走,若不然我就等在这里,等着有人将我赶出去,到时候叫大家都看看这位新官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同王大人私下里接触过了,王大人答应和他合伙,帮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变卖东西,若是现在因此得罪了王大人,必定得不偿失,但这杭州城到时候还不是王大人一手遮天,就算是把人赶了出去,黑白也是由着他说。
他就越发敷衍起来:”既然小姐说了,那就这样,我先去造册,小姐叫人收拾屋子里的东西,我去办事。”
刘妈妈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青色的棉衣湿了半边,瞧着张有生的背影:“这可真是个看不出来的畜生,若不是小姐机灵,我已经叫人赶了出去。”
楚筱悠叹息了一声,瞧着刘妈妈尚且润泽的容颜,不徐不疾的说话,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童年的时候这份胸有成竹安稳了她整个世界,还好现在她救下了刘妈妈,她就微笑起来:“妈妈能来我觉得心理踏实多了,张有生不会听我的话的,您换身衣裳,把我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说不准要露宿街头了。”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刘妈妈简单的应了一声进屋去换衣裳。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楚筱悠冷冷的笑,王家的管事领着一大群男男女女站在外面的抄手游廊里:“小姐该走了!”
密密的雨帘就见个大红色的身影立在那里,像是一朵绽放的杜鹃花,顽强又美丽。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让步。
楚筱悠要闹到人尽皆知,要叫张有生和王亮吞不下去她的东西!可她势单力薄,就必须要自己受损,要有苦肉计,这大冷的冬天,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住?
雨滴打在脸上刀割一样凄厉的疼,这漫长的人生又一次开始,她只是想活出个人样而已!
院门的地方忽然闯进来不少黑衣的男子,为首的那个阔步走到她的跟前为她撑起伞,把她搂在怀里,她的整个世界顷刻之间都风和日丽:“哥哥在,别怕。”
她一定是在做梦,哥哥不是已经死了么?
珊瑚和绮画侍候着楚筱悠更衣,珊瑚兴奋的说话:“小姐瞧见了么?大公子还活着!大公子来救我们了!”
是呀,哥哥还活着,哥哥并没有死,来救她了!
楚靖瑜已经十九岁了,长的瘦弱白皙,因为随了母亲,长的十分漂亮,穿着书生的长袍看起来到还有些像女子,所以现在的这个楚靖瑜并不喜欢他占有的这个身体,和他的审美完全不相符。
说起来,有些事情应该就是早早就注定了的,原本的楚靖瑜做为一个团级的jūn_rén 很少有闲情看网络小说,偶尔有一次休假,他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无意中翻到一本叫做《我住竹马家》的小说,无聊中看了起来,他本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但无奈其中一个叫做楚筱悠的配角的设定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之处,他父母早亡是爷爷奶奶抚养他和妹妹长大,妹妹在十岁那年生病死去,那几乎是他最悲伤最黑暗的日子,而这个楚筱悠的女孩子总能让他想起他的妹妹,他希望楚筱悠获得幸福过的快乐,但结尾却偏偏不是,可爱又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最终被生活逼迫成为一个歇斯底里到有些癫狂的妇女,最终死在聪慧的女主手中,这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按照这个身体的记忆,如果他没有猜错,他肯定是穿到了这本书中,成为了楚筱悠早死的哥哥。
看到楚筱悠的那一刻,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血缘关系,让他忍不住心痛,愤怒,而楚筱悠眉心的一点红痣和楚靖瑜妹妹的一模一样,看的他一个七尺男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个妹妹他一定要好好守护!
大雨磅礴,这个单薄的少年身上露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让人忍不住畏惧,那种苦难和生死中磨砺出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拥有,王家的管事大着嗓门,然而却显得歇斯底里外强中干:“既然来了主事的人那就快快的走人!”
楚靖瑜淡淡的,却不是同王家的管事说话,而是和后面跟随的黑衣人:“家中的东西都有造册,你们只管按照册子把东西搬走。”
这些跟着的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杀气,齐齐的喊一声:“是!”也足以叫这些下人们闻风丧胆,无人敢拦。
王家的管事不知道真假,一时不敢造次,张有生不知道从哪跑了出来,对上这个脱胎换骨的大公子,肥胖的脸上都是汗珠:“大公子您回来了,这些人可靠吗?东西要搬去哪里?”
楚靖瑜冷冷的看了一眼张有生,抬手就是一巴掌,语气还是淡淡的:“主辱仆死。”
这是在责怪他没有照看好大小姐,想他一把年纪,就是楚老爷在世他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张有生一张脸几乎扭曲起来。
晃动的珍珠流苏从雕花的窗户探出来,悦耳的笑声像是倾斜了一地的月光,那朦朦胧胧的眼里温暖如春,让楚靖瑜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他无奈的笑了笑,朝楚筱悠招手:“走吧,哥哥带你去新家。”
原来有家有哥哥是这样的感觉,有人护着有人关心,这一世的人生好像都敞亮了起来。
2.第 2 章
马车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样的冬日里,听起来格外的幽冷,然而马车里铺着厚厚的坐褥,围着厚重的帘子,楚靖瑜塞给了楚筱悠一个菊花纹的手炉,楚筱悠握在手里,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我以为哥哥出事了。”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于是开口就带了俏皮的笑,抬头看着楚靖瑜:”亏的你及时回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淋多少雨。”
此后的人生,或许也要大不相同。
才十岁的孩子,面对这样大的变故,不知道多么的害怕伤心,书里面是没有描绘的,只说楚筱悠美的怎样倾国倾城,怎样的才高八斗,但这些在后来都成为了楚筱悠繁重的枷锁,不过是任由女主践踏而已。
他楚靖瑜可不管书是怎么写的,他的妹妹必须是那个碾压一切,最幸福的人!
楚靖瑜笑着摸了摸楚筱悠的小脑袋:”哥哥中途是出了点事,不过多亏外面那位王仁远兄弟搭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于是马车口那个穿着黑衣高高瘦瘦的男子就特特的转头瞧了一眼,好似是为了叫楚筱悠看清楚他的样子。
楚筱悠就抬眼认认真真的打量,那雾蒙蒙的眼落在王仁远的白净的脸上,叫他噌的一下红了脸,他就挺胸抬头,气宇轩昂的叫楚筱悠打量。
但楚筱悠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转头和楚靖瑜说话:”我们这是去哪?”
王仁远像泄了气的皮球,又转过了身。
楚靖瑜终于露出了他原有的那种深沉稳重的气势,冷笑了一声:”王亮既然不仁,我们也就不义,他敢把你赶出来,就要叫他尝尝这样做的苦果,我带你去看大夫,慢慢的在这杭州城走动,叫所有人都知道知道!”
男子就该这样,有这种这种气吞山河的气势,看的人忍不住膜拜和仰望。
楚筱悠看着这样一个一心护着她的哥哥,忽然就决定还是去定北侯府住些日子,到时候搅合的那些对不起她的人没有好日过她才能心安。
“都听哥哥的!”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乖巧懂事,安安心心的靠着琥珀色的靠枕坐着,偶尔撩起帘子看一眼外面清冷的街道,觉得说不出的安心和温暖。
鸭暖青的狐狸毛大氅,把她衬托的如同一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女,这才十岁已经有了这样的风姿,不知道长大该怎样貌美,这样来看,那些书中原本的描绘她容貌的词句还是太贫乏了,而那些所有的窥探她美貌的将她陷入更深的苦难中的人,他楚靖瑜需要更强大的能耐才能与之抗衡。
远方是灰蒙蒙的天,楚靖瑜的目光坚定又深远。
同仁阁是杭州城最大的药铺,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其中坐诊的廖大夫也十分的有名气,楚老爷在的时候常常请廖大夫看病,彼此都是认识的。
老大夫一向心疼楚筱悠,听到楚靖瑜的话,难免就大嗓门的喊了起来:”新来的道台竟然把你一个小姑娘赶出来了?!他那么大的官,即使要你住在家里又何妨?”
楚筱悠眼睛一眨,那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我父母双亡,哥哥又不在家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心里就只剩害怕。”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露着这样难过惶恐的表情,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药铺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不少人都摇了摇头。
楚靖瑜叹息着:”要是我中途没掉下悬崖那就能及时回来,妹妹也不至于受这样大的委屈,麻烦您给看看,瞧瞧我妹妹可还好,她身子一向弱,不知道受不受得住,一会我们还要去道台府要回我们自家的东西。”
有人忍不住开了口:”新来的道台,连你们家里的东西都不叫带走?这也太霸道了吧?这样的人来,我们杭州城的百姓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呀?!”
大家都惶恐担心起来,好像苦日子下一刻就会来临。
楚筱悠在一旁拿着鲛帕,凄凄惨惨的落泪,兄妹两个一唱一和,搭配的十分到位。
王仁远就又瞧了瞧楚筱悠,只看的见那白皙的脸蛋上滚落的泪珠,看的人心都揪了起来。
刘妈妈却瞧着,大小姐基本没受什么委屈,东西也搬出来了不少,她便寻思清楚了这事情,虽然多少有些担心,不过却放心了不少,少爷小姐如此有主意,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廖大夫开了不少的药,说楚筱悠很严重。
同仁阁里人人都在议论,满怀同情,满怀担忧。
楚靖瑜带着楚筱悠上了马车,帘子缓缓的放了下来,原本一个严肃一个凄惨结果转目之间对视一眼,兄妹两个都露了笑意,楚靖瑜摸了摸楚筱悠的脑袋:”表现的不错。”
王仁远惊讶脱口而出:”感情你们都是装的?!”
楚筱悠想着王仁远是恩人,就抿着嘴淡淡的一笑:”不得已之处,还请王家哥哥见谅。”
明明才十岁,怎么就瞧着总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动人心魄,他矜持的咳嗽了一声:”无妨!”
到让楚靖瑜笑了一声,怕王仁远尴尬,转口说起了当初落下悬崖的事:”……好好的马车不知怎的就给翻了,我一直掉了下去,本来也是必死无疑了,亏的王兄和山寨的兄弟发现了我,把我救了下来,不然妹妹只怕早就见不到我了。”
谈笑风声间说着这样九死一生的事,这样的胸襟和气魄,让人忍不住折服。
若是从前的楚筱悠可能听不出这话的重点,但经历了人世的种种苦难,好像已经大彻大悟一般,她便知道哥哥是想告诉他,王仁远是山寨的土匪。
但若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那她就白白的苦了一世,身份地位什么都代表不了,人这一生有种种的机遇,不是谁都能好运的走上康庄大道。
她特地又珍重的向王仁远道谢:”多亏王家哥哥,不然我兄妹永无团聚之日,我也就是孤鬼一个,大恩大德,此生无以回报!”
楚靖瑜忍不住对这个妹妹露出了赞许又欣慰的眼神,他说这样的话本就从了试探的意思,想看看这孩子真的如书中所说天真不知愁冷清高傲又矜持,还是其实也另有丘壑。
现在看,书只能是书,真实的世界是谁也无法真正的预测和描述的,妹妹不但很快抓住了重点,而且丝毫没有嫌弃和厌恶王仁远的身份,这一点让他非常欣慰,他本身喜欢结交天下豪杰,不问对方出身,若是妹妹有什么偏见,不是志同道合的人,这就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王仁远当然也抓住了重点,他这一次真正的手足无措起来,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孩子,还有这样的胸襟,连连摆手:”说这些做什么?以后我还要多多麻烦你们的,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楚筱悠的真实年纪比王仁远大的多了,不过是在面对楚靖瑜的时候下意识的露出小孩子的心性,对上王仁远这样一个大人外表小孩内心的直接又可爱的孩子,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见惯了那些高门大户位高权重说话拐弯抹角的人,即使没有多大的恩情也必定要高高拿起,哪里会像他这样子。
但这样的人,让人心生好感。
小姑娘抿嘴笑起来,漂亮的好像是开在云头的一朵花,有些不真实。
楚靖瑜解释了两句:”他父亲不想叫他在山上待下去了,叫他跟我下了山。”实际上王仁远的父亲直接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说到底是不想拖累孩子,楚靖瑜不想伤了王仁远的面子,说的委婉,又夸赞了王仁远:”你仁远哥哥功夫非常好,以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教导我们兄妹两个修习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王仁远一张脸憋的通红。
楚筱悠惊讶起来:”我也要学?”
楚靖瑜打量了楚筱悠两眼:”自然要学,现在的世道瞧着太平,坏人多了去了,你长的漂亮,更应该学点防身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好吧,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就乖乖的点了点头,又隐隐约约兴奋起来,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这样的情绪已经很少有了,就好像生命中又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样。
马车一直驶入了一条幽静的巷子里,在一处宅院前停下,楚靖瑜先下了车,叫楚筱悠站在车辕上给她系好大氅的带子,替她穿了海棠木屐,才牵着她的手把她带了下去,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一面向里走,一面解释:”因为仓促,所以只买到了这么个小院子,你先委屈几日。”
京城那边也要来人了,哥哥就快要秋闱必须入京,这院子只是暂住,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们都必须入京,然而牵着这样一双温暖的大手,却格外的安心,就好像此刻一样,有人替她遮风挡雨,她什么也不用怕了。
楚筱悠像个真正的十岁的小姑娘一样:”哥哥真厉害,回来的这么着急,竟然连院子都提前买好了。”
这是真心话,从这些细小的地方看,也足以看出楚靖瑜的办事能力以及缜密的心思。
楚靖瑜笑了笑,觉得孩子就是孩子:”也是亏了你仁远哥哥带了人。”
王仁远就又专门的咳嗽了一声,楚筱悠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院子只有两进,前面安置了楚靖瑜和王仁远,后面一进自然住的是楚筱悠,她的东西楚靖瑜专门叫人带了出来,衣裳首饰被褥,琴棋书画,拉了有两马车,王仁远站在那啧啧的赞叹:”咱这妹子比公主也不差,瞧这些东西!”
跟随着一起来的下人没有几个,不过却都是一心办事的,东西搬的有条不紊。
楚靖瑜瞧了他一眼:”怎么刚才没瞧见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王仁远嘿嘿的笑了两声:”这不是想给咱妹子留个好印象么?瞧咱妹子长像天仙一样,总感觉声音大点就把她给吹跑了一样。”
楚靖瑜的目光深远起来,瞧着廊外的雨幕:”你说王亮会不会恼羞成怒?”
毕竟王亮逼迫孤女的事情,明天大半个杭州城都要知道了。
王仁远也冷峻起来,露出了那种从大风浪里走来的人才能有的神情:”尽管叫他恼羞成怒好了,难道还能怕了他。”
楚靖瑜转身缓步向里走去:”我们应当先发制人,叫他即使想要恼羞成怒,也要憋着。”顷刻之间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父亲曾说楚靖瑜有不世之材。
院子里有一株梅树,刚刚开的花落了一地,刘妈妈和珊瑚带着几个小丫头布置屋子,楚筱悠就披着大氅站在廊下惋惜:”要是天气晴着,就该把这些花儿扫起来,或者熏香或者埋掉都是好的,这样子瞧着真可惜。”那眉眼之间盛着几分细细的哀愁,越发美的让人心疼。
绮画跟在一旁:”摘了做梅花饼子最好。”
自来诗情画意都是见不得油盐酱醋的,楚筱悠轻笑了起来,哀伤也烟消云散,葱管一样的手指,点了点不明所以的绮画的额头:”你呀,改明儿就做梅花饼子来,要是做的不好,就罚你扫地。”
绮画的胆子大起来,笑嘻嘻的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做的好好的,保管您爱吃。”
珊瑚有些失魂落魄的将个双耳豆绿瓶子摆在了多宝阁上,刘妈妈瞧了她一眼:”怎么瞧着不高兴?”
“小姐这些日子好像厌烦我的很,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做错了,妈妈能不能帮我打探打探。”
刘妈妈笑着安慰了她两句:”小姐年纪小,是小孩子心性,保不准过两日就好了,你也别胡思乱想,现在大少爷回来了,家里有了主心骨,我们也就不怕什么了,等到京城那边侯府的人来了,瞧瞧杭州城这边谁敢乱来?!”
刘妈妈是在楚筱悠生下后,秦家老太太专门从京城里送过来的奶娘,所以说起侯府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珊瑚觉得好多了,打问起来:”京城的侯府有多富贵?”
刘妈妈矜持的一笑:”京城的人家不叫富贵,叫权势滔天。”
正厅里挂着个仕女图,下面摆着宝镜和如意瞧着就是女孩子家的屋子,楚筱悠畏寒,碳盆已经点了起来,屋子里暖烘烘的,楚靖瑜微微点了点头。
楚筱悠换了衣裳出来,摩拳擦掌:”两位哥哥等着,我去做饭,保管你们能吃三大碗。”
大家都笑起来,楚靖瑜打趣她:”别不是一会我们没的吃吧?”
王仁远立刻愤愤起来:”说的什么话?咱妹子做的饭比定非常好吃!”
这小子,才眨了个眼就学会了拍马屁,楚靖瑜鄙视了他一眼。
楚筱悠笑眯眯的出了屋子,后头跟着大小的丫头七八个,王仁远又咂舌:”咱这妹子是去做饭还是砸厨房的?带这么多人?”
楚靖瑜喝了一口茶:”你懂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说是亲自做饭,后头顶多在里面放一勺子盐,要不然要下人做什么?”
所以他特地多留了几个丫头,就是怕妹妹吃亏受苦。
楚筱悠果然也没做什么,自有人炒了几样小菜,下了鸡汤龙须面,热热乎乎的吃了一顿饭,气氛很好,饭后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聊了几句,多是王仁远在说山寨里的事情,好像很怀念的样子。
楚筱悠拖着腮帮子,有些出神的瞧着外面,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露出了小半边脸,她清楚的记得此后的好几日都是晴天,上一世这个时候一定正在惶恐落泪,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外家的身上,倔强的高傲着,却又时时刻刻被人将尊严踩在地上。
罗秀逸在做什么?站在商铺里做着小生意,自强不息的挣着供哥哥读书交友的钱?还有秦轩宇是不是正在和姐妹们玩乐?
她将这些都抛到了脑后,忽的开口:”那个张有生要好好收拾!”
3.第 3 章
永安巷半条巷子是道台府,另一半是府衙,青色的马车在这初晴的早晨安静的停在巷子口,和那探出墙外的梅花相映成趣。
张有生穿着青色的长袍皱眉抄手立在铺了青砖的巷子里,听说有人找他,怎么出来也不见人?
楚筱悠从素色的帘子缝隙间看出去,就瞧见王仁远猛的从后面窜了出来,堵住张有生的嘴,用麻袋套住了人,跟着的几个手下拥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张有生痛苦的哼叫声清楚的传到了楚筱悠的耳朵里,让她雾蒙蒙的眼都明亮起来,那些堆积在胸口的愤怒和哀伤都随着这些烟消云散,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她那漫长的人生中,可从来不知道收拾一个人还能用这样直接粗暴有效的办法,她以为大家坐在那里拐弯抹角的说话,然后在心里想着计谋,用那些见不光的办法将一个人不带血的杀死。
绮画差点就要鼓掌,小脑袋都贴在了帘子上。
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王仁远一招手,几个手下就消失在巷子里,他几步跳上马车,马车哒哒的启动,悠闲的出现在集市上,淹没在了人群中。
王仁远一进马车,楚筱悠就热情的捧上了一杯热茶:”仁远哥哥幸苦了!”
小女孩微仰着一张脸,那漂亮的眼睛都冒着星星一般,看的出非常高兴。
王仁远就高傲的喝了一口茶水,转眼就眯眼笑起来,蜷曲着一条腿,那有力的胳膊搁在腿上晃悠着一只手:”这算什么?小事一桩,以前我还这样打过苏州的一个同知,什么名字忘了,就是瞧他不顺眼,太霸道了些,想出出气,以后要是谁惹了你,就跟仁远哥哥说,保管打的他爹妈都不认识!”
她认识的人多半是女眷,哪里能够对女人这样动手,即使要打也该是她自己来,这样想着她忽然就很期待跟着王仁远学功夫:”仁远哥哥明天早上有空吗?要不就从明天开始教我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吧。”
王仁远觉得自己求之不得,轻咳了一声,嘴里却道:”大哥说你身子弱,还得要修养两天,不如还是推后几天吧。”后面的话就成了商量的语气。
楚筱悠像个孩子一半撅起了嘴:”所以仁远哥哥听大哥的,就不听我的?”
王仁远对上楚筱悠那雾蒙蒙的眼,就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不得不改口,连连点头。
守门的小厮把鼻青脸肿的张有生从麻袋里掏了出来,张有生被打的话都说不出来,走也走不稳,只能叫下人们扶着,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总也逃不开那几个人,王道台已经进府了,他要叫那些敢对他下手的人知道知道,爷爷不是好惹的!
同知府的后衙,钱师爷掐着几根胡子,打量着那个正在跟张同知说话的前道台的公子楚靖瑜,瞧着瘦弱好看,但不知怎么股子里却露出一种jūn_rén 的凌烈的气质和强大的气势,这些都掩盖在了他让人心生好感的表象之下。
张同知先前和楚靖瑜的父亲关系不错,楚家虽没有族人,但楚靖瑜兄妹的外家却了不得,当年秦老侯爷追随先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秦老夫人更是奶过如今的皇帝,那地位权势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寻常人家所能比拟的。
所以张同知尽管心里不满,脸上还是带着笑,温和的像个长辈:”贤侄说带来了救命的法宝,不知道指的是什么?可否详细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