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伊修兰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甚至是默许他们离开,可就在顾盼转身的刹那,他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不听从吾的劝告,终有一日,定会悔不当初。”
……也希望你在日后想起的时候,不要后悔曾对我态度这般恶劣。
顾盼想着,背对着他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只说了一句:“多谢您的忠告。”
……
可能是由于伊修兰在暗中为他们开道,返回弥月城的过程非常顺利,一路走来,他们甚至没有遇到一只魔兽。
途中,艾伦无数次欲言又止,他想要问刚才那个黑发黑眸的傲慢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圣女看上去与他十分熟稔,但顾盼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于是话到嘴边,艾伦又无数次将它咽了回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艾伦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圣女当初被抓去后到底遇到了什么,而顾盼则是在考虑怎样才能将自己被污染的事瞒得更久。
现在这种情况下,暴露的代价太大了,但教皇那边同样不好应付,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被掳去了深渊,以他的疑心程度,有很大可能会怀疑伊修兰对她透露了疫病的真相。
假如教皇对她失去了信任,那么她在神殿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要知道,无论神殿再怎么宣扬光明圣女是女神的化身,把她捧到仅此于神明的位置来膜拜,神殿的实际掌权者都还是教皇。
光明圣女只是一个象征,要是教皇对她产生怀疑,那么她这个圣女也就做到头了。
在思考着怎样将自己这次的失踪瞒混过去时,不知不觉间,顾盼两人就来到了弥月城的城门前。
那里早已站立了一排身穿盔甲的神殿骑士,此刻一见到顾盼,立马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
他们这一跪,就凸出了背后站着的一对mǔ_zǐ 。
顾盼一眼扫去,发现那还是熟人。
“殿下!”妇人手里牵着的小男孩眼睛一亮,挣开母亲的手,跌跌撞撞朝顾盼怀里撞去,“殿下,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男孩小小的双手紧揪着顾盼的裙摆,仰起小脸,满眼委屈:“他们说殿下走了……”
“爱德华,放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顾盼任由他揉皱了自己的裙角,摸着他的脑袋哄道,“大家是为了不让你担心,才这么跟你说的。”
她抬眼,冲着同样一脸担心的梅丽笑了笑,转头望向跪地的骑士:“我让人带出来的消息,你们可有传回神殿?”
一个疑似领头的骑士回答:“殿下,教皇陛下有令,请您速速返回皇城。”
顾盼心一沉,不动声色地询问:“陛下没有说如何处置这件事么?”
骑士一板一眼地回道:“我等得到的命令是护送您回城。”
护送?恐怕是监视吧。
教皇这么急着召她回去,难不成是怕她逃跑?
顾盼抚摸着爱德华柔软的发顶,轻声道:“我知道了,等我处理好弥月城的疫病……”
“抱歉,殿下。”领头的骑士有些为难,但还是打断了她,“陛下命您即刻返回,不得延误,总殿已经派别的人手来接管弥月城了,请您无需担忧。”
……这就是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肯给了。
顾盼也没办法,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于是她表现出毫无异议的恭顺样子,点头:“好。”
怀里的小男孩预感到她要离开,脸上有些不舍,但还是懂事地松开手,被赶过来的母亲按住。
顾盼低头对他弯了弯唇,在爱德华恋恋不舍的注视下,走向了骑士团,艾伦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眼中只盯着她的背影,仿佛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关注。
爱德华倚在母亲的怀里,探出脑袋往顾盼离去的方向张望。
在落日的余晖下,他只望见圣女的背影挺拔,银色的长发被暮色镀上一层温柔的橘红色,那颜色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凄美,仿佛某种不详的预示。
年岁尚小的孩子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这种看着她渐行渐远的无力感却一直牢牢地印刻在心上。日后回想起来,他只后悔那天没有鼓起勇气,跟随那道圣洁的身影一同离开。
弥月城太过偏僻,城中并没有设置传送阵,所以顾盼一行人离开后,还需要辗转到最近一座设有传送阵的城市里进行中转。
这座城市临着海,是有名的海港城,顾盼一踏进城里,就闻到了海风送来的咸味——那是海水独有的味道。
不过负责护送她的骑士们并没有停下脚步欣赏风景的意思,他们脚步急切地往城里的神殿赶去。
但当他们一行路过热闹的港口时,顾盼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你们放开他!”
顾盼脚步一顿,抬眼向声音的源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头标志性的醒目红发,艳丽蓬松的发丝在海风中飘荡散开,如同迎风招摇的烈焰。
红发的女子身穿斯文优雅的法师袍,手里却举着一把巨剑,她背对着顾盼,将剑尖指向了对面的几个水手打扮的壮汉,顾盼听见她怒喝道:“我再说一遍,要么放开他,要么——”
她将巨剑往斜边一劈,斩开了摆放在港口等待装箱的木箱:“要么,我就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鲨鱼!”
“殿下?”亦步亦趋跟在顾盼身后的艾伦立刻发现了她的走神,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清了那个红发女子的身影后,眉头狠狠皱起,“这不是奥古斯都公爵的女儿?”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明明芙诺雅当时已经被公爵的人马带走,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顾盼没有答话,她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芙诺雅。
相比起她们的上一次见面,芙诺雅似乎瘦了一些,可能她从自己父亲的看管下逃出来也吃了不小的苦头。
站在她对面的那群水手原本面带讥笑,但看见芙诺雅出手后,那丝讥笑立刻化为了深刻的恐惧。
“剑、剑士大人……”其中一位身材粗犷的大汉被同伴推了出来,他战战兢兢地对芙诺雅说,“这个人……这个人是要上贡给国王陛下的礼品,没有办法给您……”
“礼品?”芙诺雅拔高声音,怒气几乎要满溢出来,“你们把人当作礼品!”
另一个水手大着胆子辩解:“大人,他并非人类,您别看他模样正常,实际上,他只不过是邪恶的生灵,我们拷住他,也是为了避免他伤人……”
芙诺雅却不听这些解释,她扬起巨剑,剑刃疾风般向着四周扫去,烟尘飘过后,方才还站立的水手们早已躺倒在地。
“呸,一群废物!”芙诺雅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来到之前被水手们挡在身后的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铁笼前。
那个铁笼被人用白布围起,海风吹拂时,才会掀起一角,足以让人看清里面坐着一个人,刚刚芙诺雅正是不经意地从缝隙里看见笼里关着一个人,才会出声制止。
她原先以为这么大的笼子,一定是用来关押某种身形巨大的魔兽,但谁知这一瞥却让她看见了一个人,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但芙诺雅却直觉地愤怒起来。
这个世界虽然存在奴隶,但奴隶买卖却是非法的,明面上不会有人公开叫卖奴隶,所以芙诺雅一开始虽然不适应,但眼不见心不烦,她也知道自己无力去管。
但是亲眼见到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说是要送给国王当礼物……芙诺雅却不能忍了。
她用剑挑开罩在笼子上的白布,看向了笼子里的人。
在看清的刹那,她的呼吸近乎停止。
喧闹的港口陡然安静下来,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笼中的人所吸引,所有人都忘记了交谈,仿佛在这个时候,多余的声音都是一种亵渎。
在众多人的注视下,笼中之人微微一动,抬起眼来。
天与地似乎在他抬眼的瞬间静止了。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描绘出这个人的容颜,他的发丝是极北之地永不消融的雪花,苍绿色的双眸宛如森林的瑰宝,汇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他明明不言不语,但被那双苍绿的眸子注视着,仿佛比得到神眷更令人欣喜满足。
他不是神,却受尽神的宠爱,以这样一副容貌展露在世人面前,与神明降世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这都不是凡人可以窥见的盛景。
“你……”芙诺雅神情恍惚,她一对上那宛如翡翠宝石的眸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正当她沉迷在笼中之人仿若神赐的容貌中时,里面的人却突然抬起手。
他这一动作,立刻带起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
芙诺雅猛然回神,才发现这个人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拷着沉重的铁链,这些铁链的另一端镶嵌在铁笼的底部,看上去异常牢固。
仔细一瞧,芙诺雅发现这人纤细修长的脖颈上竟然也套着铁制的项圈。
这——
太过分了!
心中在疯狂地呐喊,芙诺雅毫不犹豫地扬起剑,用最大的力气向铁笼砍去。
然而没用,一剑劈下去,笼子纹丝不动,一点擦痕都没有。
芙诺雅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却还是没有任何效果,直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整个尝试的过程里,笼中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他将芙诺雅徒劳地努力都看进眼里,但无论如何,那潭苍绿的湖水都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风浪。
他漠然地端坐在笼中,漠然地望着芙诺雅拯救自己的举动,双眸比囚禁他的铁牢还要坚固,从不泄露出丝毫情绪。
“你、你为什么会被、会被关在里面?”芙诺雅不得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他。
雪白的发丝笼罩在笼中人身上,好似为他披上了一件天然的雪衣,他仍旧一言不发,但苍翠的瞳孔却轻轻一动,锁住了另一双同样淡漠平静的金色双眸。
顾盼远远站立着,原本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直到笼中人的视线钉在她身上,她忽然发觉不对劲了。
在那双翡翠眸子的注视下,她的身体仿佛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一个瞬光术就移到了笼子前,速度之快连最近的艾伦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然后,顾盼惊愕地感觉自己抬起双手,俯身轻轻碰了碰铁笼。
在她的触碰下,芙诺雅用尽百般力气都无法破开的坚固牢发出喀拉喀拉的清脆声响,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碎裂成千万片。
『……纳尽极恶的女神无力再执掌光明,她向天父求得恩典,独自漫步到拉维达河畔……女神垂目望着河面,眼泪滴落在生命之河上,而自她的泪水中,诞生了乌诺斯第一任光明圣女……她有着女神的样貌,银发及地,双眸清澈。』
——《光明礼赞·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