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神医!你相信我,侍月她一直都在骗你,她什么都知道,她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大楚皇宫昏暗的天牢内,一个只着了白色囚衣的清秀女子扑到栅栏前,从狭窄的缝隙里探出一只手,牢牢地揪住正准备转身离去的白发男子的衣摆。
她的双手并不算干净,五指直接在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印下了黑色的痕迹。
阮珺玥披散着头发,她仰着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望上去异常狼狈,她抖着身子,但攥着衣摆的手却越发收紧。
“神医,求求你,你把侍月带过来,让我跟她当面对质!”
站在一旁的侍卫见墨流被拖住走不了,连忙走上前来,想要强行将阮珺玥拉开,但却被墨流一个眼神制止了。
眉目清冷的神医缓缓将自己的衣物从阮珺玥手上解救出来——期间她死都不肯松手,但力气上到底比不过身怀武功的墨流,人家稍微使出点内力,阮珺玥就再也攥不住了,还因为惯性往前一扑,脑门咚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铁栏上。
可她顾不得喊疼,捂住额头飞快爬起来,像是怕极了墨流会立刻跑掉一般,锲而不舍地继续从缝隙中探出手去。
“神医,我知道你是被她骗了,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可是没关系,我可以证实她在说……”
“阮姑娘,你伤势未愈,还是莫要这般激动为好。”
墨流淡淡地打断阮珺玥滔滔不绝的话语,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避开了她抓过来的手。
这些话,墨流在被请来为她诊治的过程里,已经听过不下数十遍了。
自从那天,三皇子被皇帝身边的侍卫押回皇宫受审,阮珺玥亦受到了牵连。她身为准皇子妃,还是楚穆远违抗圣旨的直接导火索,被勒令关到天牢之中,等楚穆远的事情被查清楚了,才能放出来。
不过碍于她是左相极宠爱的孙女,虽然明面上说是关入地牢,但阮珺玥并没有受到任何苛待,好吃好喝招待着,还因为她受了重伤,特地唤了墨流前来诊治。
墨流给阮珺玥诊过脉,发现她所受的内伤不轻,虽然喂过药,但也没那么容易能痊愈。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飞身过来拦人,并且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些话,墨流倒还真佩服她的毅力。
“我的伤没事,我没事……”阮珺玥一个劲摇头,脸上交织着无措与惶恐,“错的人明明就是侍月那个虚伪的女人,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她声音猛地拔高:“我说了我没错!”她双手握住铁栏,用力地摇晃起来。
墨流冷眼看着她发疯,等她似乎筋疲力尽般安静下来,才开口:“你敢说你没错?”
他语气慢慢加重:“你也敢说侍月骗了你?”
墨流的内心其实一点都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在知晓顾盼被楚穆云带进皇宫,他就明白会发生了什么了。
但可惜的是,他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违心地对皇帝说,他会尽快将药人炼好。
“你只为了要她的命,何必冠冕堂皇?”墨流望着阮珺玥狼狈的模样,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无法掩饰的厌恶之情。
这种激烈的情感波动对他而言是非常难得的,常人总评价他像一颗行走的石头,冷冷清清,怎么都捂不热。
但此时此刻,墨流却清晰认识到,他恨不能堵了阮珺玥的嘴,或是将她的舌头割下来,好叫她再不能聒噪。
但他好歹忍住了这种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有用到这个女人的地方,所以阮珺玥还不能那么快出事。
墨流微微闭了闭眼,将心底不断翻涌而上的怒气压下去,再开口,就又是淡漠至极的语气:“你不必多言,你和楚穆远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侍月她从不亏欠你分毫。”
阮珺玥咬着牙,满脸不甘,她正要反驳,便被墨流先一步截住话头:“你与其在我面前抹黑她,倒不如省着点力气,好好想想要怎么跟圣上交代。”
“交代?”阮珺玥一愣,“交代什么?”
她被关在这里三天,无论怎么好声好气地询问,看守天牢的侍卫都一语不发,好像哑巴似的,阮珺玥愣是半点信息都没有套到。
她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才会被关进牢狱中,一边担忧着不知去向的楚穆远,一边战战兢兢地想着她会面临什么命运,辗转反侧了三日,她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囚衣此时已显得宽松了。
好不容易在今天碰见了前来诊治的熟人,阮珺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直在哀求墨流将她救出去。
墨流不理睬她,她就转而指责起顾盼来,倒豆子般将那天血池旁的事情抖落出来,希望墨流识破顾盼的“真面目”,相信她是无辜的。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阮珺玥下意识回想起前世电视剧中的逼供场面,一哆嗦,赶紧摇头,“生病寻医不过人之常理,墨流,你身为大夫,应该最清楚才是,我只是想解了我的毒……”
她的眼中全是令人心惊的偏执:“我想活下去,何错之有?”
阮珺玥前世是得了癌症去世的,那时候她还很年轻。那种得病之后的无力感深深地烙印在她的灵魂上,她痛苦地发现,无论她再怎么想要活下去,死亡还是如期降临,不留丝毫情面。
所以在发现自己魂穿到这个世界后,阮珺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狂喜的心情。
这种天降的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的,从那时起,她就发誓定要好好珍惜第二次生命,绝对要活得比前世更长久、更精彩。
如果没有那胎中带来的剧毒,凭借她的手段,的确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可是凭什么——既然上天赐予了她第二次生命,凭什么还要令她再一次直面死亡的威胁?
墨流连纠正她的欲望都奉欠,只冷冷扔下一句:“那侍月又何其无辜?”
阮珺玥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她哪里无辜!她一直都在算计我——”
阮珺玥猛地打住,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墨流的表情,她忽然发现,每次她提起侍月这个名字,墨流眼里的寒冰就会融化些许,透出一点暖意来。
凭借女人敏锐的直觉,她几乎立刻明白这份柔软意味着什么,在明悟的下一刻,她就不可自抑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药人!”
阮珺玥瘫坐在地,眼角笑出了眼泪,她用手背抹去泪花,眸子里迸射出极深的恶意:“你这跟爱上了一株药草有何区别,她除了给我解毒,就没有别的存在价值了!”
天知道墨流在听见她这句话后,费了多大劲才没有一把毒粉飞洒过去。
那饱含恶意的嘲讽还在继续:“原来如此,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维护她……不过你不知道吧,她远不是你以为的那般天真无知!”
阮珺玥盯着墨流,准确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情绪波动,顿时笑得更欢了,她一字一句道:“你喜欢她也没用,她迟早会死!”
墨流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但他并未发怒,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阮珺玥,道:“你若有闲心,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
他神情冰冷:“你身为三殿下的未婚妻,可知道还有坐连这一说?”
阮珺玥得意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她极快地反应过来墨流话里的意思,尖声叫道:“穆远呢?你们到底把穆远怎么样了!”
墨流很是满意她的反应,于是不介意多给她一点刺激:“三殿下涉嫌谋反,已被圣上软禁起来,之所以还留着你,只是想多个牵掣他的筹码罢了。”
“谋……反……”阮珺玥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诬陷他!穆远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阮珺玥爬回铁栏杆前,直直地瞪着墨流,眼眶通红,“是不是你!”
阮珺玥这下是真的慌了,之前嘲讽墨流时的底气荡然无存。
她自然清楚谋反意味着什么——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如果是真的,她难逃一死。
墨流平静道:“阮姑娘说笑了,墨流一介山野村夫,岂会肖想这至尊之位。”
他说完,便向身旁等候的侍卫颔首,道:“这是我给阮姑娘开的药方,一日两次,煎水服下,切勿忘记。”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停顿半秒,继续道,“若是她不肯吃,就强行灌下去!这是圣上严令看顾的人,万万不可有半点闪失!”
说到最后,墨流的语气已是冷凝如冰。
侍卫忙诚惶诚恐地接过药方,再三承诺会照办,墨流这才放心,转身往外走去。
“站住!”阮珺玥不停拍打着铁栏,大喊,“墨流,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们对穆远做了什么?回来!……”
墨流将那些烦人的噪音屏蔽在耳外,心无旁骛地往天牢外走去,待踏出大门,重见天日之时,他一眼就望见了背着手站立在那里等候的楚穆云。
“……事情都办完了?”楚穆云眯起眼,待墨流走近了,才低声问,“如何,可还顺利?”
墨流打从知晓是楚穆云主动将顾盼交出来,送进宫中后,他就对这个往日还有些交情的故人不待见起来。
哪怕楚穆云私底下找到他,详细解释了一遍自己这样做的缘由,墨流还是无法释怀。
所以面对楚穆云的问话,他只不冷不热地回答:“不及七殿下顺利。”
楚穆云对他这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说:“父皇命我护送三哥回府上。”
“护送?”墨流讽刺道,“怕是监视吧?怎么,圣上总算下定决心处置楚穆远了?”
楚穆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三天里,他为了办妥这件事,几乎没怎么合眼休息,此时乏得很:“父皇的意思是先将三哥软禁在府中,等解完毒,再给他指一片封地,驱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召回。”
他低低地笑:“父皇到底还是仁慈了,都到了这份上,还是舍不得重罚,三哥真不愧是他从小到大最宠爱的孩子。若非我趁着这机会反咬他一口,皇位不出意外就会落入他手中了。”
墨流冷冷地睨着他,指出:“你在利用侍月。”
要不是楚穆云把顾盼献了出去表忠诚,皇帝怎么会轻易听信他的话,开始怀疑楚穆远有造反之心?
楚穆云沉默了一瞬,干脆承认:“……没错。”
“墨流,你要明白,我不利用她,她就会死。”楚穆云语气沉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墨流,缓缓道,“我需要掌握主动权,才能把她救下,为此我必须得到父皇的信任。”
墨流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想到顾盼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像货物一样被人转手交换,成为朝廷上博弈的筹码,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墨流不说话,但楚穆云亦感受到了他的不赞同,勾了勾唇,弯出一个满是无奈的弧度。
“就像这次,若不是我在旁劝说,侍月她早在回宫后,第一时间就被扔进血池里了。”楚穆云道,“父皇他可不会管侍月愿不愿意。”
楚穆云说的全是事实。
天底下只有墨流一人知晓炼制药人的具体方法,他说顾盼的身体暂时承受不起最后一次换血,那皇帝也不得不延缓解毒的时间,再加上楚穆云从旁周旋,皇帝只命人将顾盼关在屋子里,倒没有为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