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过是顾盼随口胡诌的,她只是觉得晏宁修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烈了,要说他厌恶原身吧,但刚刚他的表现又不太像。
尤其是晏宁修说不会再受制于她这种话,与其说是在威胁她,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
似乎这样的狠话才能够给予他无尽的底气,反正在顾盼看来,这人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顾盼忽然有点好奇他和原身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了,但这丝探求欲在心里转了一圈,就被她轻轻松松抹去了。
现在还不是深究这些事情的时机……
顾盼面上仍是保持平静的神色,仰望着晏宁修的漆黑双眸里仿佛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笑意。
晏宁修由于伏下身子的关系,与顾盼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无限小,两个人面面相对,他甚至能清晰地数出覆盖在这双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之上的、宛如蝴蝶振翅般微微颤抖的睫毛。
理所当然的,晏宁修也一点不错地将顾盼眼里那点笑意逮了个正着。但奇怪的是,这丝笑意并非嘲讽,亦不像是被他的狠话气到极点而生出的冷笑。
她似乎仅仅是单纯的因为自己这时的失控而感到愉悦,内心里觉得高兴了,便自然而然地笑出来。
毫不作伪、毫不掩饰的恶劣想法……跟五年前简直一模一样。
晏宁修沉下脸色,抓住顾盼手腕的大掌越发用劲,好像是想把这节纤细的骨头彻底捏碎,让底下的女人能够感受到切身的疼痛,而不再是端着这张冷静的面具一样。
面对这种压迫性的力度,一般人早就不堪忍受了,但顾盼的忍耐力向来高到离谱,她面色不改,被钳制的手更是没有分毫颤动,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晏宁修蕴满阴鸷之色的双眼,勾了勾唇,问:“你气什么?”
不等晏宁修回答,她偏了偏头,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道:“人类是一种十分吝啬于挥洒感情的生物,他们只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感到开心或愤怒,而对除此之外的其他事物,他们就如同守财奴似的拒绝施舍过多的关注。”
顾盼的视线在晏宁修那张俊脸上逡巡着,她的目光并不激烈,反而藏着类似于纵容的温和。
“你嘴上说着厌恶我的话,但却依旧会被我的言行所动摇,以致失去理智——”她笑着说,“你在威胁我之前,不若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明显的矛盾?”
这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目光盯得晏宁修浑身紧绷。在他的认知里,顾盼从来都是张扬到极点的,她随心所欲,从来学不会掩藏喜爱着自己的欲望,也正因为如此,顾盼看着他的目光亦是非常直接的,带着赤裸裸的狂热迷恋,以及能让他发毛的占有欲。
不管哪一样,反正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波澜不惊。
若非他死也不肯在这个女人面前露怯,或许在全身细胞都叫嚣着不对劲的诡异情境下,晏宁修还真的想拔腿就跑。
他擅长应付迷恋自己到了疯魔地步的顾盼,却拿现在这个收起了浑身尖刺、不露一丝破绽的女人无可奈何。
“你在说什么疯话!”晏宁修觉得不能放任局面继续逆转下去了,明明这个女人才是加害者,如今摆出这副失忆的嘴脸是闹哪样?
他像甩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将顾盼的手重重掷回床褥间,冷硬的语气下憋着怒意:“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晏宁修的动作太粗暴了,顾盼左手上还打着点滴,被他这样一甩,扎进血管中的针头似乎有脱离的迹象,同时周围渗出细小的血珠。
“说不过我,就选择用暴力来发泄吗?”顾盼将左手抬高了些,将手背转向晏宁修的方向,好令他能看清上面的鲜血。
顾盼轻轻叹了口气,手下却是干脆利落地把针头拔出来,扔到床头柜上。完事后,她慢条斯理地用左手梳理着略显凌乱的长发,任由针口处的血争先恐后涌出,就是不去处理。
“比起我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五指作梳,柔顺乌黑的青丝自指缝间滑落,挡住了她侧着脸望过来的视线,也遮住了红唇边一缕神秘的微笑,“好了,我的惨状你已经看过了,半死不活,狠话也放过了,甚至自作主张停掉了我的输液……”
顾盼顿了顿,拂开眼前的发丝,露出不施粉黛却依然艳丽的眉眼,淡淡问:“那么请问,你还有别的真正要紧的事么?”
她在“真正”和“要紧”两个词上都特地加重了读音。
晏宁修复杂的视线落在她左手手背那处明显的血迹上:“你……”
他想开口让这个女人将手上那片碍眼的红色处理掉,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这种近似于关心的话语,他不应该、也绝对不会对顾盼说出来的。
这个时候顾盼却将脸上的笑意全数收敛起来,换上了冷冷淡淡的样子,她不笑的模样稍微令晏宁修的别扭感降低了一些,可还是没能彻底消除盘绕在脑海里的不对劲。
毕竟无论是那一副面孔,都与他所熟知的那个疯女人大相径庭,以至于面对如今的顾盼,他重新找到了时隔已久的、仿佛被困在一座巨大迷宫里找不到出路一样的焦躁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