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姜珩时,沈止面上含笑,心里却着实对他喜欢不起来。
沈家家风严谨,却又对身份地位一向看得不是很重,一门子对谁都显得谦逊温和。
沈止被钦点成了伴读,随着主事的内侍一进殿,就见着姜珩正在骂人。
趾高气昂、恣意狂妄的模样,骂了不够,还踹了人两脚。
他唇边的笑意顿时就淡了,心下有些不悦,却也明白自己不能随便插手管教这档子事,看姜珩越来越过分了,忍无可忍站了出来,拱手一笑:“见过殿下。”
姜珩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小小的少年郎面容尚且稚嫩,脸上满是被娇惯出的骄纵,眼神却极为清澈,有如一汪冰泉,扭头时似乎还挺高兴,唇边一弯,五官的艳气和青涩杂糅在一起,阳光似的晃眼。
沈止顿时晃了晃神,这小殿下眼神太过清澈,笑起来一股子天真清甜的感觉,怎么教训打骂宫人时那么凶狠?
他百思不得其解,就见少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扬着下颔问旁人:“他是谁?”
旁边的内侍低着头:“回殿下,是兵部尚书家大公子,沈止沈公子,您的新伴读。”
还没多说什么,杜皇后便来了。
杜皇后明艳如火,做事也是果决狠厉的,沈止经常被一些名媛拉去参加茶会诗会,不免偶尔就会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他倒也不在意,心中琢磨着怎么摆脱姜珩,听闻姜珩踹了好几个伴读了,再踹他这一个也不多。他年纪尚轻,做不到什么都不露声色,杜皇后扫一眼就明白了,却也明白自己儿子有时候是不太招人喜欢,笑了笑,道:“沈公子是这一辈里最沉稳的,大家都喜欢你。珩儿太跳脱急躁,以后陪着珩儿上学读书,但凡他有什么不是,你只管教训,让他跟你学着点。”
沈止无奈,只好点头:“娘娘言重了。”
杜皇后又笑道:“珩儿一直在宫里,没什么朋友,一般人也受不了他折腾,你多担待。”
沈止何德何能能让杜皇后这般说,心里也明白不过是杜皇后逼他和姜珩绑在一块儿、不容许他退缩的说辞,心里直叹气,又应了声。
他虽然面带微笑,看姜珩时眼里微微的不耐还是没掩饰住。姜珩是天真骄纵,却对别人的好意坏意敏感至极,当即对沈止呲牙咧嘴,寻思着怎么把他也踹了。
沈止猜出他的意思,感激不尽地又拱了拱手。杜皇后叫他不必多礼,目光一转,落到还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那个宫人身上,眉头顿时一皱。
“原来是你这贱奴。偷拿本宫和公主的首饰出去当卖,胆子不小。珩儿,本宫不是让人废了他手足逐出宫去吗,怎么在这儿?”
沈止微微一怔。
姜珩笑眯眯地扑到杜皇后怀里,撒着娇道:“天寒地冻的,外面那么冷,把他冻死了不是便宜他了?母后您别管了,我还想留着他出气呢。”
那个宫人又发起抖,微微抬起脸来,鼻青脸肿的,甚是凄惨,让人不忍卒看。
沈止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姜珩却是携着杜皇后走出殿,回头瞪了眼沈止:“小春,带他去歇着……哎母后您别教训我,反正以后有的是相处机会,还差这一场?”
沈止暗暗摇头,趁着他们出去了,俯身扶起那个宫人,扶人时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发觉这人果然只是脸上有伤,身上没哪处伤筋动骨的。
他回头望向姜珩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失笑出声,心头那点恶感散去了,反倒觉着姜珩很可爱。
沈止对姜珩的印象转变了,后者对他却没什么好脸。
沈止是典型地拿了鸡毛当令箭,做什么都要管一管姜珩。杜皇后对他的嘱托也不是假,姜珩是嫡子,未来会当太子当皇帝,一直这么天真灿漫的可不成。
相处了几日,姜珩的脸越来越黑,一看到沈止就恨不得扑上来咬他几口的样子。沈止觉得他跟只炸毛的小野猫似的,愈发觉得可爱,除了例行的管教,还笑眯眯地逗弄他。
偏生姜珩性子有点倔,不乐意去告状,却又说不过沈止,每每气得眼前发黑,恨不得把沈止压到身下揍一顿。
沈止淡定从容。
被杜皇后请来的都是有名的大儒,这等大家说话讲课一贯都是文绉绉、慢吞吞的,以前姜珩坐不住,外头一下雪,便趁先生不注意一溜烟跳出窗外,叫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来打雪仗堆雪人,还煞有其事地写张纸条,贴到雪人上,用黑炭给雪人糊个五官出来,纸条上就写着那日讲课的先生名字。
直把人气得半死,回头冲杜皇后一撒娇打滚,谁都没辙。
毕竟皇上又不管这些。
沈止听惯了他爹的说教,对这等讲课也不觉得烦人,时不时问先生几个问题。看他们相处融洽,总是被吹胡子瞪眼的姜珩心里更是不快,想出去玩儿,脚还没挪步,沈止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头微笑:“殿下,请过来一下,今日需要默写出这篇文章,写不出来就不能回寝殿。”
姜珩怒极,白嫩的小脸上涨得痛红,磨着牙道:“沈止,你以为你是谁,本殿下凭什么听你的?”
沈止含笑道:“在下是您的伴读,依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对您进行必要的管教。您若是有意见,请尽管到娘娘跟前争论。”
姜珩就是不乐意去告状,显得他被沈止压过一头需要人撑腰似的。
他青着脸坐下,提起笔默写方才先生说的文章。沈止原本以为这小殿下今日是回寝殿无望了,岂料他下笔极快,没过多久,就全部默了出来。沈止细细看了一遍,发觉还真没错,抬眸对上姜珩满是得意的眸子,脑中思索着,道:“殿下。”
姜珩挺起了胸脯等夸奖。
沈止道:“我真的从未发现……”
姜珩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