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摸肖折釉的眼睛,可是在指腹即将碰到肖折釉的时候又将手艰难收回。“我一直都在骗自己,骗自己把你当成女儿。假的,都是假的。因为你像她,因为你身上无时无刻都有她的影子。看着你长大,似乎好像陪着她又长大了一次,似乎她还好好地活着……”沈不覆缓缓合上眼,习惯性地将眼中的悲痛藏起来。“折釉,这对你不公平。这天下当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待你,而不是如我这般每时每刻在你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原来是这样啊……用我自己的命来赌,用将军对我那份不同来赌。结果这份不同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就算还有别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责任?因为我是你妻子罢了,倘若你娶的是别的女人,恐怕也会如此……”肖折釉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平静,甚至带着笑。可是她的眼泪从眼角淌出来,浸在沈不覆的衣袖上。他向来沉静的深眸中终于藏不住崩塌般的痛楚,他伸手擦去肖折釉眼角的泪,声音异常干涩:“不,如果不是你,我并不会娶。”肖折釉抿了一下唇,也不知道是听见他这么说是应该高兴还是苦涩。肖折釉心里忽然静下来,安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到她自己被困在里面。沈不覆看着静静落着泪偏又翘着嘴角轻笑的肖折釉,他心里一阵阵痛苦。这种难过带着一种巨大的悔恨。他从一开始口口声声说着他不需要盛令澜的替代品,甚至让归刀毁了与盛令澜容貌十分相似的赵素心,可是他到底把肖折釉当成了什么?女儿?他是真的相信夭折的孩子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转世的说话,所以才把肖折釉带回来吗?是吗?真的是这样吗?自诩冷静沉着的沈不覆,却从一开始就没弄懂自己对肖折釉的态度,没弄懂自己的心。肖折釉八岁的时候就被他接到身边,这些年里,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远远地凝望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从刚到他腰际的瘦小样子,一直到如今的袅娜多姿。沈不覆长叹一声,他心疼地握住肖折釉的手,凝望着她的眼睛,问:“折釉,这就是真相。如果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我会努力将你把她分开,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肖折釉笑着问:“那么将军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心里只有我,没有她?”沈不覆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看肖折釉的样子。“我,”他低声沙哑,包裹着一层巨大的痛楚与挣扎,“我做不到。”肖折釉慢慢合上眼,静静地说:“将军,我身上的伤口很疼。你哄我睡觉吧。”沈不覆皱了一下眉。哄她睡觉?他不会。“将军会唱歌吗?”肖折釉问。“jūn_duì 里的战歌?”肖折釉笑着说:“那讲故事吧,将军带兵这么多年,经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过、听过很多故事吧。”沈不覆想了想,说:“有,但是都是些悲壮的、凄惨的故事。”“没事,将军讲一讲吧。”肖折釉微微曲着膝,缩在沈不覆的身侧,将脸埋在他的胳膊上,慢慢忍受后背上伤口的疼痛。沈不覆给肖折釉讲了一些他这些年听到的故事,大多都是些妻离子散,又或者手足相残的事情。他总觉得这些故事不太好,不是很适合讲给肖折釉听。可是肖折釉却听得很认真,一直让沈不覆讲了三五个故事,才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夜里,肖折釉几次因为身上的伤疼得落下眼泪和冷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咬着沈不覆的衣袖,已来挨过这种疼痛。沈不覆静静躺在那里,假装睡着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肖折釉身上的疼痛之感减轻了很多,可是因为昨天夜里没睡好的缘故,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沈不覆继续背着她往西南角的方向走。路上遇见了几次辽兵,沈不覆要么带着肖折釉避开,要么将那些人解决掉。等到第五日的时候,后面就没有追兵了。不过在这上岚山中,沈不覆和肖折釉遇见的野兽要比追兵可怕得多了。肖折釉身上的伤不是特别疼的时候,她也不再用沈不覆背着,可以自己往前走了。“将军,你看那边……”肖折釉指着前方的一处血迹,“咱们是不是要换一条路?”这一路,肖折釉跟着沈不覆也见到了两次野兽相残的情景,看着前方的一滩血,她自然以为是野兽相斗时留下的血迹。可是沈不覆看着那滩血迹却皱了眉,他几步越过去检查了一番,才说:“是人血。”“人?是那些辽国派来的追兵吗?”肖折釉说。沈不覆拉着肖折釉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他压低了声音,说:“别松开我的手。”肖折釉点点头。沈不覆牵着肖折釉顺着那道血痕往外找去,不由走进一处灌木掩映的山谷低洼处。沈不覆用手中的刀砍断前方遮路的灌木,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几座小木屋。“居然有人住在这里……”肖折釉惊讶地小声喃喃。沈不覆却变了脸色,急忙拉着肖折釉大步冲了过去。之前的那道血痕正是这处木屋的男主人流下的痕迹,沈不覆带着肖折釉顺着那条血痕终于找到了木屋的男主人。男主人倒在木屋的门槛处,他的已经失去了一条腿,身上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看就是从野兽口中逃出来的。他拼了命也要爬回来,最后死在自己家的家门口,他死的时候,伸出的右手还往前伸着,似乎是在他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家中的门,却没能进去。肖折釉和沈不覆一起冲进木屋中,就看见家中的女主人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滩血已经凝结。一个光溜溜的婴孩躺在女主人的身边,女主人的手搭在婴孩的身上。一个破碎的碗碎在一旁,其中一块碎片上沾着大片的血。想来这个女人生产的时候家中的男主人并不在家,她是一个人把那个孩子生出来的,又用尽全力用摔碎的碗割断了婴孩的脐带。肖折釉一惊,急忙跑了进去,用发颤的手将那个婴孩抱起来。那个婴孩小小的一团,身子又皱又紫,一点声音都没有。“别死、别死、别死……”肖折釉急忙抓了一旁的一件旧衣服裹在婴孩的身上,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这个小孩子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