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不着痕迹瞥了孙茵一眼,眉头皱了皱,不知在想什么。
江妄手从桌面移到了桌下,用力攥得掌心生疼。
一鼓作气:“妈,其实,其实我已经分化了。”
“什么?!已经,已经分化了?!”孙茵的声音拔高了不止一个调:“什么时候的事?你这孩子怎么都不告诉妈妈?!”
就连江晟也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江妄忍着头皮发麻,故作镇静:“嗯,就在前两天,本来是想打电话给您说来着,不过想想正好放假,还是回来说,当面给您一个惊喜比较好。”
“惊喜”
孙茵极小声地重复了一边,眼中有梦想成真的喜色闪过,几乎是提着一口气向江妄求证:“是alpha吧?对不对?”
“是。”江妄肯定点头:“是alpha。”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
孙茵不住念叨着,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忙不迭想要给江妄夹菜才发现筷子掉了,高声叫着阿姨拿双新的来,叫完又嫌弃阿姨来得太慢,干脆擦擦手自己起身亲自去厨房拿。
她是真的很高兴,仿佛一辈子最大的心愿都在此刻成了真,不管往后如何,她再没有遗憾了。
江妄心的大石头却又膨胀了一圈。
看着连背影都写满欣喜的孙茵,像是坠了块秤砣,心情沉重得要命。
咔哒一声轻响,他面前被放了一杯水。
江妄偏过头,对上江晟从容淡定的目光。
对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是分化不顺利么?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啊,没有啊。”
江妄连忙扯出笑容:“就是刚分化有点儿不适应,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江晟应该是信了他的借口,点点头:“刚分化确实有诸多不适应,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好,谢谢哥。”
孙茵很快出来了,咧着嘴角万分热情地不断往江妄碗里夹菜。
江妄难得看她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不忍心泼冷水,没提醒她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硬着头皮将她夹给自己的菜一口一口全部吃下。
从来没觉得在家吃顿饭会这么煎熬,甚至比他当初刚搬进沈修然宿舍那会儿更难熬。
现在唯一能庆幸的,大概就是孙茵已经完全沉浸在他分化成了alpha的谎言中,也可能是忘记了,一点要检查腺体确认真实性的意思也没有,不然他就真的完了。
看来下次回家,还是应该提前跟沈修然借点儿信息素,以防万一。
照这么看来,就算他发情期紊乱的症状好了,他依然需要沈修然的帮助。
命运还真是奇妙。
这下可真是谁也离不开谁了。
江妄在这边如坐针毡,另一边他默默惦记着的人也已到家。
同样一顿晚饭,比起江妄的跌宕起伏,沈修然就吃得过于安稳平静了。
三个人围坐的三桌上菜品与寻常无异,不简陋,也没有节日的丰盛。
沈以呈从拿起筷子起就极致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妻子林雪同样也是,始终低垂着眼帘,连目光都不曾停留在沈修然身上哪怕一秒。
三个人各自吃着各自的,能听见的动静唯有单调的筷子与磁盘碰撞出的声音。
节日里,一家人的晚饭吃得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直到吃完,筷子搁在桌上吧嗒一声轻响,从沈修然归家到现在,总算有了第一句人声。
沈以呈擦了擦嘴角:“新学校呆得怎么样,这段时间还算适应吗?”
沈修然放下筷子,淡淡嗯了一声:“还好。”
三人中唯有林雪慢条斯理继续夹菜,对他们父子俩的对话恍若未闻。
“适应就好,国内高中大同小异,在哪里上都一样。”
沈以呈也不是真的关心他的学习状况,全当一句铺垫的寒暄,寒暄完了,进入正题:“你哥最近情况有了往好发展的迹象,你既然放假了,明天就去医院看看你哥,一直不闻不问像什么样子?”
在沈以呈提起沈承辉病情时,一直当沈修然是透明人的林雪终于舍得抬起头,视线扫过沈修然淡漠从容一张脸,面无表情又收了回去,一语不发。
“不闻不问”这个词以责备的语气从沈以呈口中说出来不是一般的违和好笑。
沈修然扯了扯嘴角,没有拒绝:“知道了,明天我会去医院。”
“嗯。”沈以呈没有多的话,说完了,撑着桌面站起来:“回家了就早点休息,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先去书房了。”
沈以呈走后,便只剩下他和林雪两个。
没多犹豫,沈修然也起身离开客厅转身上了二楼。偌大的一个家,三人各自呆在各自圈出的势力范围,互不打扰,互不相干。
沈以呈工作忙,隔日一早便动身去了公司。
沈修然说话算话,在沈以呈出门不久后独身赶到医院,循着病房号找到目的地,推门进去。
病房宽敞明亮又空荡。
沈承辉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双眼紧闭,皮肤略有些不自然的发黄,面上唇上皆没有半点血色。
这模样,还真没觉出他哪里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不过作为已在这张床上躺了近四年,不过吊着一口气的植物人,能保持这个状态已经算不错了。
沈修然走过去在病床前站定,冷眼看着呼吸微弱的沈承辉。
他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他当然知道沈以呈让他走这一趟是什么意思。
借着让他看望沈承辉的名头提醒他不过是个最坏情况下的备选,就算沈承辉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只要他尚存一口气,他永远都是随时可以被换下的顶替品。
呵。
真有意思。
一屋子守着一个生机渺茫的活死人,不知抱着什么天方夜谭的希望。
沈承辉发黄的死人脸看着叫人反胃。
往心电图看了一眼,沈修然转身走到窗边。
外面是医院正中心绿化最茂盛的天井花园,许多家属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趁着上午阳光正好,步履悠闲散着步
在医院一直呆到下午,沈修然在太阳落山前返程回家。
沈以呈没这么快回来,佣人在外面打理花园,客厅只有妆容雍容精致,穿着讲究的林雪一个人在。
沈修然进去时,林雪正优雅靠坐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的手指,岁月在她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裁剪合身的旗袍淋漓尽致衬出了她身上属于江南女子的韵气。
听见声音,林雪掀了眼皮看过来,目光停在沈修然身上。
沈修同往常一样没有对她进行任何称呼,也没有回以同样的注视,只当没看见,兀自迈步往楼梯去,直到林雪率先出声叫住他:“站住。”
沈修然在楼梯口前停住脚步,转身。
“去哪儿了?”林雪明知故问。
沈修然面无表情配合她:“医院。”
林雪又问:“去干什么?”
沈修然:“看望大哥。”
话音才落,沉甸甸的烟灰缸经由林雪的手毫无预兆飞过来。
沈修然站在原地没动,闭目的瞬间,额头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
咣当!
烟灰缸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一声巨响。
黏腻的血迹接踵而至,在落瓷白的烟灰缸背面,溅开星点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