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也没办法了,大半夜的总不能从县城杀过来。见夏回到饶晓婷卧室,换上了王南昱的旧t恤,韩流来袭的第一年这种超大款式的衣服就风靡全国,的确可以做睡裙了。她在t恤里面依然穿着内衣防止露点,胸口的骷髅头被撑出小小的起伏。下面光腿她不自在,穿上秋裤又太傻,正犯难呢,一条纯色紧身打底裤被扔到了她面前,饶晓婷站在卧室门口,一脸嫌弃:“穿这个吧,刚拿的货,新的。穿不下我就没办法了。”见夏朝她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真的给你添麻烦了。”饶晓婷冷笑:“假x,比上学时还假了。”陈见夏挨了骂也没生气,她反问饶晓婷:“你喜欢王南昱?”饶晓婷这才愣住了,少女情态浮现在浓妆的脸上,只是一瞬,又用不耐烦伪装起来:“你问我这话什么意思,他喜欢你,我喜欢他,你比我牛x呗?!”陈见夏笑了,摇摇头:“王南昱知道你喜欢他吗?来的路上他还跟我说让我别提那个谁,说你正因为分手伤心呢。”饶晓婷翻了个白眼,把床上堆积成山的衣服挪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给自己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拍拍另一侧的床沿,示意见夏也坐下。“你会跟王南昱好吗?”饶晓婷单刀直入。见夏失笑,想都没想就摇头。饶晓婷嗤笑:“那他真他妈可怜。”“王南昱没说过喜欢我,我们上学时候没说过话,我……我不想睁眼说瞎话,说什么他肯定不喜欢我之类的话,但我觉得,就冲他这三年没怎么找过我这一点,喜不喜欢我这件事,对他没那么重要。”陈见夏蓦然发现,经过恋爱之后,她竟也成了感情大师,能说出一些道道来了。饶晓婷神秘一笑:“他在旅行社交过女朋友的,带的团里面的游客,看对眼了,就好上了。俩人好了半年,在这儿一起住,那女的以前还经常跟我们去ktv唱歌。”见夏笑了:“所以我说的没错嘛。”王南昱应该是对她有些念想,她不是傻子,但也只是念想罢了。一个混社会的男生,没拿她当妞泡,尽可能尊重她,让她努力学习争口气——或许是珍重,或许就像她对饶晓婷所说的,没那么在乎。可无论如何,陈见夏也珍重他。是他二话不说开车接上她,沉默地送到振华门口,改变了她的命运。她们关了灯,躺在狭小的床上,见夏尽可能靠近床边,不想挤到饶晓婷。她忍不住好奇,张军应该也是个高个子吧,一米二的窄床,他和饶晓婷怎么睡得下?想着想着想到别处去,脸红了。“欸,”饶晓婷翻个身,脸朝着她,“你跟你男朋友,‘那个’过吗?”陈见夏这次脸是完全烧得通红:“你胡说什么!”饶晓婷嗤笑:“不就是谈恋爱吗,有什么的啊,谈恋爱‘那个’很正常啊,王南昱也跟前女友一起住,不睡觉你俩都干什么啊,一起上自习?”陈见夏懒得和她说:“对,上自习。他送我去补课班。”“你是找男朋友还是找了个爹啊?”见夏翻身背对饶晓婷,饶晓婷却来劲了,一个劲儿扒拉她胳膊,“跟我说说,学习好的人在一起都干啥?牵手吗,亲嘴吗?你笑了,亲过吧!都亲了怎么可能没……”陈见夏坐起身:“我去睡客厅。”饶晓婷扯着她的后领子将她拽倒:“你挨处分他没帮你吗?你来省城怎么不找他,是不是人家不要你了,你就来找王南昱了?你这女的可真行……”在饶晓婷的絮叨中,陈见夏渐渐闭上了眼睛。千里奔袭、僵直苦守、壮士断腕……她用意志力屏蔽的疲乏和恐惧终于还是摸回了她的身体里,拉着她无限下坠。将睡未睡的混沌中,一个念头倏忽闪了过去。要买个大床,很大的床,和李燃,如果有未来。周一又是大雪,升旗仪式取消,改为室内广播,学生们鞋底的雪一路化成水,走廊里都是一片片的污渍。张大同拎着拖布走出来,咒骂着擦地,然而每每将班级门口擦干净,总有迟到的学生跑过,再添几个泥脚印,如此反复三四次后,他终于忍不了了,对着视线范围内又闹出来的一双夹棉靴大骂:“没长眼睛啊!那么宽的地儿,非踩我刚擦过的?!”张大同抬起头,眼前的女生有些面熟。女生朝他笑笑,说:“你是十四班的吗?麻烦帮我找下李燃。”正说着,趴在最后一排座位上打盹的李燃闻声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后门,迷蒙了几秒钟。雪在背后的窗外簌簌落下,少年澄澈的双眼绽放无比灿烂的晴朗。“陈见夏。”他轻声念着,笑了。你有过被爱的感觉吗?被爱没有爱人好。要主动去爱。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不是绝望之中等到了爱人驾着七彩祥云来拯救你,是你披荆斩棘奔袭万里,去远远地看他一眼。爱的世界里没有度量衡,你感受到的一丝一毫都有千钧之重,爱是答案,爱是意义。陈见夏感受到存在。她存在。男孩奔向她的动作很慢,一瘸一拐,却毫无保留,仿佛整个春天的花不管不顾朝着她一个人开。她做到了。不是随波逐流,不是人云亦云。她做到了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为自己,为爱人。从没有过如此笃定的快乐——小学考了第一个双百;第一次担任升旗手;第一次因为乖巧懂事、考第一名被大人从小饭桌叫到大饭桌上说吉利话拜年,而弟弟只能在一旁愤恨地看着;过年时在奶奶家看《女人不是月亮》,被二婶夸奖“我们小夏长得多像女主角扣儿啊”,于是当女主角扣儿被人污蔑“搞破鞋”,不肯接受肩背草鞋游街的命运,她看得出神,攥紧拳头,心想我也永不屈服;中考模拟上了县一中分数线;招生办主任和她说,你被振华看上了;……人生中那么多骄傲,那么多瞬间感受到“自我”,没有一个比得上李燃一瘸一拐奔向她的那一刻。他紧紧搂住她,仿佛要将她摁进自己胸膛里,火热的颈窝贴着她的脸颊,陈见夏忘了走廊里别人的目光,忘了前程远大,泪水淌进他的身体里,突然觉得,世界此刻末日也好,烈火漫过吧,她早就不怕疼。她仰头看着李燃的脸,还有瞌睡时留在面颊上的红印,头发乱蓬蓬,全是黑的,曾经张扬的红毛早就无影无踪了,只有一双眼睛,依然如狗一样纯净。我为你下跪过。我为你差点去死。为你。这是我最骄傲的事。陈见夏紧紧抱住他。第四十九章你喝不喝热巧克力午休时他们去了体育场。冬季萧索,体育场正中的草皮枯黄凋敝,清静得很。“你想不想在我石膏上写字?”李燃忽然把宽大的裤脚往上拉了一下,“张大同、许会他们都写了,连我们班主任姜大海都写了,但我把这儿圈起来了。”李燃指了指中间很大的一个空白区域,“这是留给你的。”陈见夏笑出声,从书包里掏出深色记号笔,想了想,在那个圈里竖着写了两个大字——蠢狗。李燃丝毫不意外,笑嘻嘻的,像个傻子似的,陈见夏回来了,这份喜悦让他头顶光环,身披翅膀,心中有天使在唱圣歌,看什么都喜欢。他双手往后一撑,想像往常一样跳到看台上去坐着,因为腿使不上劲,险些摔个跟头,是陈见夏手疾眼快扶住他,勉力将他推了上去,李燃的牛仔裤和水泥台之间摩擦力太大,她几乎将胳膊推脱臼,不小心羽绒服袖口蹭到了瘀青的手腕。陈见夏脸色一变,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叫出声。“怎么了?”李燃讶异。她摇摇头:“没事。”小时候跟着弟弟看偶像剧,总有个桥段是女主角为了男主角付出很多,要么遍体鳞伤,要么被贱人污蔑,面对一无所知的男主角,她们总会勉强笑笑,说没事。为什么要忍着呢?她当时气闷,恨铁不成钢——为一个人付出了就要告诉他啊,你妈不讲理,撒钱逼迫我离开你;你爱慕者不讲理,四处抹黑我为了抢到你——为什么不说呢?我为你牺牲了,我好惨,你良心被狗吃了吗还敢误会我?!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歪头凝视她的李燃,诉苦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她的心柔软成一摊水,捞不起成句的抱怨或邀功。只能轻轻地说,没事。她絮絮给他讲王晓利,给他讲县一中走廊的雕龙画柱,给他讲弟弟有了喜欢的女同学,死活也不肯离开县城……李燃穿着灰白相间的羽绒服,脖子上戴着她送给他的化纤围巾,半张脸埋在领口,只留下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好像在听她说话,又好像一丁点都没往心里去,只是看着她,眨都不眨。“今天返校上课,没人为难你吧?”他问。早上见过李燃之后,陈见夏赶在预备铃之前回了一班教室。她离开了近一个月,同学见到她自然惊异,不过一班的学生向来少年老成,抽气声寥寥,更多人只用眼神传递讯息,没几个敢跑来八婆的。于丝丝垂着脸,不和她对视,只是默默让出走道,让她进去。陈见夏那一巴掌被一个月的时间稀释成几十份,薄得仿佛让于丝丝彻底忘记了似的。只有陆琳琳不出所料,转回头无喜无悲地陈述:“你回来了。”见夏粲然一笑,把陆琳琳吓了一跳:“嗯,养好病了。”陆琳琳没给她面子,嗤笑道:“养什么病啊,都传开了——”“我男朋友嘛,”陈见夏笑得愈发灿烂,“叫李燃,你肯定听说了,是不是很帅?”陆琳琳惊呆了,嘴半张着,手里的半张卷子轻飘飘落下来,被陈见夏手疾眼快接住了,重新递给她,“有人喜欢我男朋友,看不惯,就跟班主任举报了,我就被送回家教育了,现在放出来了,的确不完全是养病,但现在好了,我回来了。”她声音不轻不重,确信周围的人都能听得见。看陆琳琳呆愣着不接卷子,陈见夏起身,弯腰探上前去,将卷子重重拍在了她桌上:“有嚼舌根的尽管继续,我男朋友脾气不好,我脾气也不好,挺小心眼的,既然已经转圈丢人了,就没想跟谁交朋友,死一个算一个。”陈见夏彻底出了名。她接了开水的保温杯就那样开着盖子放在桌上,无论陆琳琳还是于丝丝,进出时都小心翼翼,一上午过去,水杯都不再冒热气,依然稳如泰山,一毫米都没移动过。肝火太旺,没吃早饭也不觉得饿,斗鸡似的,写一会儿卷子就看看四周,谁敢回头窥视陈见夏就直接瞪回去。课间终于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抬起头,果然是楚天阔。楚天阔憋着笑:“跟俞老师谈过了?”见夏笑笑:“嗯,谈了。”“需要笔记吗?”楚天阔说着回到座位去翻桌洞,拿了一套素净的笔记本递给她,“语文英语详细些,数理化生有点潦草,不过你看应该没问题,不懂的地方问我吧。我也缺了一个星期的课,补得不太全。”见夏接过来,抬头问他:“去北京面试了?出结果了吗?”楚天阔笑了:“昨天半夜出来的。彻底确定了,电子邮件和纸质的都收到了。我保送清华了。”百分百真心实意的笑容在陈见夏的脸上绽放。她没说任何恭喜的话,只是笑,笑着笑着,宠辱不惊的楚天阔也跟着一起笑出声来。“班长,”见夏揶揄,“你不累吗?这么高兴的事,都不跟同学嘚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