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再次一股火烧到天灵盖,却什么都没说。人声鼎沸的餐馆里,她的灵魂像是飘了起来。整个暑假,见夏都没有见过李燃。她打过一个电话,和李燃解释家中的新情况,李燃表示理解。也不知道是真理解了,还是彻底认定她在躲他。反正李燃一夏天没有主动联络过她。见夏顶着日头,陪妈妈和弟弟逛遍了李燃带她逛过的商店和景点,木然地将从李燃那里听来的民俗传说再次讲给压根不耐烦听的弟弟。那些黄昏时候一起看过的浪漫教堂,在盛夏惨白的烈日下,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陈见夏唯一的抗争,就是开学后坚持住回学校宿舍。以前她可以学习到半夜,早上赖一会儿床,反正从宿舍步行去学校也就三分钟。但妈妈把房子租在了八中附近,见夏早上上学坐公交还要转一趟车,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妈妈拗不过她,估计心里也有点愧疚,见夏爸爸一劝就松口了。见夏拎着大包小裹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鸽子笼,有种重获自由的快乐。又是一年暮夏,秋老虎晒了她一身的汗,牛仔裤粘在腿上,像扒皮一样卸下来。她只穿着内衣坐在床上擦汗,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忽然期待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大言不惭地吼她,开着门穿成这样,你要不要脸?门关得严丝合缝,还落了锁。不会有那样的人出现了。只有空出来的座位证明余周周离开了,一班保持着往日的严肃凝重,谁走了都一样。俞丹重调了一次座位。辛锐的同桌和李真萍坐到了一起,而陈见夏却被后调了一排,坐到了于丝丝的身边、楚天阔的前面。俞丹宣布完了,见夏还愣在座位上。这是什么意思?她搬着东西默默走过去,于丝丝带着笑意帮她整理,给她让位置。讲台前的俞丹看了一会儿,放心地笑笑,拿着教案离开了。于丝丝立刻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陈见夏的耳边说:“俞老师让我多盯着你。”陈见夏一笑,看着于丝丝:“她有病。你有胆量就去把我这句话告诉她。”于丝丝彻底傻了。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学期早晨,毫无预兆,陈见夏心中的野兽破笼而出。(上册完)中册第三十三章食得咸鱼抵得渴和于丝丝的同桌生活出乎意料地顺利。见夏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女生,于丝丝更是个识相的姑娘,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彼此基本不讲话,一切正常。有时候后桌的楚天阔发起一些话题,几个人都会参与,于丝丝和陈见夏两个人甚至能聊得热火朝天,像一对好朋友。然后上课铃打响,她们转过头,继续沉默不言。陈见夏为自己骄傲——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完美控制情绪和表情的能力,她以前做梦都想要得到。真高级。陈见夏是不敢把这种心思讲给任何人听的,即使是李燃。李燃希望她强大些,却不是以这样的面目。新学期开始的男子篮球联赛在少男少女们潜藏的荷尔蒙上淋油点火,迅速燎原,燎出了无数班级群架。很早以前闲聊天时,李燃便说过对篮球没兴趣。他喜欢踢足球,即使学校条件不足,创造条件也要踢:下课时踢球容易伤人,他就翘课踢,只可惜队友们大多不敢陪着胡闹,最后只剩下他自己对着空门一脚接一脚地射门。有时候见夏使劲地探出窗外,能窥见操场的一角,看不到李燃,却能看到一只足球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球网。夜里她洗过澡了之后坐在床沿发短信气他:“可我还是喜欢篮球,我觉得比足球文明。”“你懂个屁。球类运动除了桌球就没有文明的了。篮球的发明本来就是用来发泄男生过剩的精力的。竞争和文明在本质上是互斥的。”陈见夏哭笑不得。李燃总是能冒出无数歪理邪说,非常不符合他游手好闲坏学生的自身定位,也让她无从反驳。“互斥的概念还是去年我教你的。”她弱弱地反驳。“好啊,那我现在去找你,专程谢谢你!”见夏哑然,看了一眼表,十点整。“我要睡了。”她慢慢地打字。李燃好久才回复:“逗你呢。”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单独见过面了。李燃说许会过生日一起来吃饭,见夏说快考试了我得复习。李燃说江边的教堂重修了带你去看看,见夏说周末我得陪我妈去表姑家串个门。“秋老虎”骇人,她一直穿着单薄的衬衫,还不是戴围巾的时候,然而她还会时不时在夜里拿出来,将脸埋进去蹭啊蹭。见夏觉得这样就够了。她明白他的心意,珍惜他的回护和理解;他也懂得她的顾虑,两个人默默守护共同的秘密,井水不犯河水,继续着各自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她还有俞丹、于丝丝、妈妈和弟弟要应付,她只有好好学习这唯一的一条出路,不可有半步差池。李燃的脑门上就写着“大错特错”四个字。她输不起。虽然每一次回绝李燃见面的请求时,心里都会打鼓一样慌乱,也不知道是在难过什么。篮球联赛筹备期间,楚天阔私下邀请陈见夏和于丝丝她们去看训练,给男生们鼓鼓劲,于丝丝带着姑娘们次次响应,陈见夏从没去看过——操场会放大她的形单影只,有时候刚好和于丝丝、李真萍她们对站在球场两侧,冲击感实在太强烈。陈见夏没觉得少了一个牵手上厕所的女生会有多难受,但架不住别人都觉得她应该难受。她只好入乡随俗,偶尔需要的时候,拉下脸求个短暂的陪伴,比如余周周。今天就是需要借陪伴的场合。见夏跑去七班,邀请余周周来看娘家一班的小组赛,一班对二班,世纪之战。等她到了七班门口,意外地发现余周周已经在走廊等着了。“怎么这么积极?真够义气。”她轻声对余周周说。余周周表情有点奇怪,很为难地挠了挠额角:“有人非要我去看他打球。”“谁?”见夏无比惊讶,什么人能喊动余周周?走过去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四场比赛同时进行,就数一班和二班的这一场动静大。二班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饮水机的塑料桶,敲得像是村长家要娶儿媳妇。陈见夏和余周周面面相觑,都加快了步伐。刚挤进观众群,见夏就愣住了。对面二班阵营里个子高高的男生,不是李燃是谁。红色的发梢在阳光下仿佛着了火,燎得陈见夏心里滚烫。更显眼的,是他身边笑意盎然的凌翔茜。余周周和大家齐声喊着“一班加油”,没人注意到陈见夏迅速地退缩到了人群之后。穿过一颗颗后脑勺间的缝隙,她看到李燃和凌翔茜时不时亲密交流,两个人一起伴着热闹的锣鼓声喊“二班加油”,凌翔茜笑得格外明媚,梨涡浅浅,一口小白牙,比正午的阳光还刺眼。陈见夏愣了一会儿,转头去看一班自己的啦啦队:于丝丝带着几个女生一字排开站在椅子上,扯开了一条简单的红色条幅,上面写着“必胜”二字,用尖尖的嗓门徒劳地对抗着轰隆隆的鼓点。她忽然间有点喜欢于丝丝了。同样的场景,陈见夏恨不能躲到锅炉房去刮墙皮,于丝丝却大大方方地唱起了对台戏。白榜、大合唱、凌翔茜的美貌……一轮又一轮的打击,都不能打败于丝丝。她是校园里真正的战士。陈见夏却越来越往后缩,茫然隐匿了踪迹。李燃一个外人,却成功融入了二班啦啦队的中心,喊什么口号,什么时候喊,都是他主导。楚天阔罚球的时候,二班嘘声一片,造成了很大干扰,一班立刻不高兴地抱怨了起来。“nba罚球也一样嘘,你们自己班啦啦队那么蛋,怪我们?”二班一个男生挑衅,全班哄笑。“你再说一遍?你说谁?”于丝丝火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差点一步迈进场中,被其他人拉住。反倒是凌翔茜第一个打圆场:“好好比赛,别火气这么大,别吵了!”于丝丝一个眼刀横过去,皮笑肉不笑:“一班二班的比赛,你算哪个班的,跑这儿来显示什么存在感?”针对李燃是危险的,针对凌翔茜就安全多了。平时于丝丝再怎么议论凌翔茜,都脱不了妒忌的嫌疑,只有此刻,国仇家恨,民心所向,说什么都正义凛然。于丝丝话一亮出来,一班同学纷纷声援,凌翔茜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李燃一撸胳膊就要冲过来,也被二班同学压制住了。裁判是个刚毕业的体育老师,警示地各瞪了双方一眼,吐掉口中的哨子:“能不能好好比赛?想惹事儿就禁赛!”楚天阔连忙从篮板下跑过来,笑容满面地向老师道歉,随后转向于丝丝,用口型表示:冷静点。于丝丝一下子乖顺了下来,甜甜地笑了,说:“班长放心,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转头便趁着二班锣鼓停歇,领着其他人山呼“一班必胜”。凌翔茜的眼神一直跟着楚天阔的背影,娇艳的脸色瞬间苍白,勉强撑着得体的微笑。陈见夏盯着凌翔茜的脸看了许久,忽然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她伸出指尖捅了捅人群中的余周周,轻声说:“我有点中暑,想回去了。你接着看吧。”余周周瞟了一眼对面的李燃,了然。“多喝水。”“嗯。”当透过窗子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教学楼走,陈见夏便放下数学错题本走出教室去洗手间,往脸上扑了一捧水,装作也刚从烈日下回来的样子,正好和于丝丝碰上。“咱班赢了吗?”她主动搭腔,让于丝丝很意外。于丝丝皱眉:“你没去看?”“看了,”见夏甩着手,“看到一半中暑了。”于丝丝看了看见夏微湿的额头,半天才憋出一句:“好了?”“好了。”俩人在洗手台前面对面站着,很傻。于丝丝率先拧身错开,边低头洗手边说:“二班下手真黑,咱班长受伤了。”见夏一惊:“打架了?!”她想问的问题很多:怎么打起来的?严重吗?李燃也掺和了吗?但于丝丝实在不是提问的好对象,陈见夏心神不宁,想赶紧给李燃打个电话问问,拔腿要走,又觉得不好。“你呢,你没事吧?”陈见夏问于丝丝。于丝丝一愣,点点头,似乎无法消化陈见夏的好心,想挤出个笑容,失败了,她竟然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见夏回到班里,在一片低气压中翻出自己的手机跑去走廊打给李燃,对方关机了。预备铃响,她还想拨第二遍,看见俞丹抱着课本和水杯迎面走过来,难得脸色发沉。“打铃了还不回班?”俞丹呵斥。陈见夏惴惴地坐好,本来想再硬着头皮问问于丝丝,她和楚天阔被点名起立,加上体育委员,三个人吃了一通排揎。“我平时不太管你们,因为觉得咱们一班和别的班不一样,孰轻孰重,你们心里有数。打个篮球还能打成架,几岁了?觉得自己有能耐,闭着眼睛也能进清华北大了?我带过多少届学生了,比你们优秀的很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混三年最后连考重本都费劲的也有的是,以为进了振华就保险了?玩疯了?从今天开始,体活课全部取消。”自打上高中以来俞丹第一次发火,一班集体垂了头,但这群尖子生挨骂时的表现和陈见夏初中同学大不相同,既不嘴硬反驳,也不心虚愧疚,脸上是齐刷刷的麻木不仁,低头只是为了掩饰。以楚天阔为首。俞丹训完话,把教室让给了政治老师。下课铃响,政治老师离开,班里人面面相觑,没人动——下午第二堂便是体育课,实在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楚天阔发话:“俞老师说体活课取消,那本来就是福利,大家应该反省,早点让老师消气。体育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还等着呢,大家动作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