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期,要认真加油了。她暗下决心。“你爸爸来接你?”“嗯。在家里联络可能不太方便。”“我懂。还是你找我吧,安全。”陈见夏坐在光板床上和李燃发着短信,被褥都锁在了柜子里,行李包放在床尾。等一会儿爸爸开完了期末家长会,她就直接下楼。模型现在就在行李包最上层,陈见夏怕压坏了,小心翼翼地用棉衣包了起来。“我爸刚给我打电话了,我得走了。下学期见。”李燃回复得很简单:“去吧。”陈见夏一直算不清楚到底是寒假长还是暑假长,反正高中一年级的寒假,她过得格外漫长。和妈妈的关系依旧,刚见面时高兴又亲热,不出两个小时就开始拌嘴。但这一次,情况实在好太多了,都是数码暴龙模型的功劳,陈见夏觉得弟弟对自己的感情恐怕达到了自他出生以来的巅峰。年前她真的去了卢阿姨家,还是妈妈送她去的。怪异的气氛不复存在,卢阿姨和妈妈也相谈甚欢,刹那间陈见夏怀疑自己可能从没看到过卢阿姨为爸爸正领子的那一幕,一切都只是记忆偏差。还是说,对成年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陈见夏不是单纯无知的小孩子,她从不期待父母之间有亲密无间、坚贞如铁的爱情,因而并不觉得幻灭。保持现状就好啊,大家亲亲热热的,还是一家人。除夕夜,鞭炮声最响的时候,陈见夏偷偷钻到冰冷的阳台,站在自家悬挂的红灯笼底下给李燃打电话。拜年话说了几句之后,见夏轻声问:“你想我吗?”巧的是说这四个字的时候,鞭炮莫名集体停了几秒钟,见夏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几乎吓一跳。然后客厅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跨年钟声,外面鞭炮声响彻云霄,陈见夏没听到李燃的回答究竟是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李燃的短信:“你这破围巾,起静电!”见夏乐不可支,蛮不讲理地回复道:“那也不许摘下来!”冬天就这样过去了。陈见夏重新回到振华的时候,竟有种“这才是回家”的归属感。即使启程时候舍不得爸爸妈妈,还抱着弟弟掉了几滴眼泪,然而坐在长途大巴上,心定下来,她感到铺天盖地的喜悦。这是不是说明她在越变越好了呢?曾经惊慌的、不敢离开熟悉的大树的松鼠,终于试着撒开手脚跑向一整片森林。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操场上运动的同学越来越多。楚天阔喜欢打篮球,一班的男生攒不起局,他就约着二班的男生一起打,二班风云人物林杨毫不相让,凌翔茜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观战队伍里,和于丝丝等人一样光明磊落——都是给自己班的男生加油嘛。谁的青春期不是心怀鬼胎。陈见夏不是花痴队伍的一员,于是每天中午都和余周周一起在操场角落打半小时羽毛球,施展不开也没办法。有更懒的同学下课的时候直接站在走廊里打羽毛球,被教导主任抓到之后,贴白榜通报批评,理由是“从事危险活动”,被处罚人是高一十四班的李燃。陈见夏和其他同学一样,盯着这张幽默的白榜,啼笑皆非。十四班的李燃同学后来又在操场上踢足球,再次因为“从事危险活动”被白榜通报批评;十四班的李燃同学明明不在这一层,却总是特意来一班所在的楼层上厕所;十四班的李燃同学喜欢在必胜客的餐桌上枕着物理书睡觉……十四班的李燃同学,没有人知道陈见夏会如此熟识的李燃同学。夏天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来了。陈见夏摘下围巾的时候,恍惚中耳边响起了一首难懂的闽南语歌曲,送围巾的男孩好像说了一些什么伤感的话语,但她已经记不真切了。她的确在天热的时候摘下了围巾,那又怎么样呢,李燃还在,又没有被压箱底。夏天的确来了,但下一个冬天也不会远。人生总有冬天。第三十一章知识改变命运文理分科的表格发下来了,见夏看都没看就放进了桌洞里,余周周却简单浏览了一遍,拿起笔开始填。讲台上俞丹慢悠悠地重申交表截止日期是下周一,话还没说完,余周周已经填完了。见夏讶然:“你要去学文?”“嗯。”“为什么?”学文可就要离开一班,转去普通文科班了。余周周有点温柔地笑了:“有人说我很适合学文。”“……就这样?”“是啊。”余周周的声音里有种以往罕见的昂扬。见夏想起许久之前,余周周曾经大方地对自己说,她有喜欢的人。现在她听了喜欢的人的话,不怀疑不纠结,将志愿表折好的动作里都带着满满的踏实感。前几天后桌女生小里小气地不愿意借笔记给病愈归来的余周周看,见夏还和她嘀咕,这样的班级待着真难受,每天都透不过气。那时候余周周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今天就填了志愿表,轻巧地对见夏说:“终于要走了。我也不喜欢待在一班。”陈见夏愣住了。余周周言行合一,说走就走,反倒是一直以来抱怨最多的陈见夏孤零零地留下了。相比余周周悄无声息的果断,同样选择学文科的凌翔茜日子实在不大好过——这只是陈见夏的臆断,却不无道理,因为任何人被于丝丝和陆琳琳她们盯上,都不会好过的。“学文是因为理科跟不上,脑子笨,没办法。女神也有女神的无奈嘛。”这些人,平时考试的学年排名没有凌翔茜高,却天然地因为“学理科”而优越起来了,见夏看着她们都觉得好笑。当然,女神吃瘪,见夏同样喜闻乐见,谁让李燃还是那么喜爱站在二班门口闲聊呢。每次想起李燃和二班的一群男男女女谈笑打闹的场面,她还是会忍不住找点什么拿在手里细细地撕。然而她从没阻止过他。有了命令的权利,必然要有对等的付出,她给不起。有天陈见夏晚自习中途起身去水房接热水,正巧碰见楚天阔和凌翔茜也翘了课,并肩站在窗台边讲话。天色已晚,她只能看到两人出众的剪影。于是就站在拐角多听了几句。凌翔茜带着几分放不开,明明困扰,却不敢对楚天阔抱怨太过,一番话说得零零碎碎,旁人听着都着急。楚天阔一如既往正确又疏远地安慰道:“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凌翔茜立刻自白:“我从来不在乎。”“那就好。”楚天阔轻描淡写,结束了这个话题。陈见夏忽然有些同情凌翔茜了。放学后的例会上,楚天阔提议,余周周和辛锐都去学文了,无论如何应该有个仪式。这两个人在一班没什么存在感,其他班委兴趣缺缺,临近期末了,谁也不愿意花精力去筹备,商量了半天也没定下一个欢送会的日期,楚天阔皱皱眉,就宣布散会了。“不开也行的。”等其他人快走光了,见夏轻轻对楚天阔说。“那怎么可以?”楚天阔很意外,“你不是和余周周关系很好吗?”“我觉得她对这种事情不是很热衷,大家也没什么热情,硬是要弄一个欢送会,反而非常尴尬。”楚天阔沉重地叹了口气:“好累啊。咱们班的事,真烦。”见夏不禁莞尔。她很喜欢楚天阔抱怨,这让他看上去像个普通人。“你早这样放松点不就好了,干吗面对人家大美女的时候还装作一本正经,总端着累不累。”楚天阔反应了几秒钟,斜她一眼:“你又在哪儿看见我们了?”“水房。……下次又要换地方了?”楚天阔轻哼一声,用手中的评分表卷成筒,敲了见夏的头一下:“八婆。就是帮她分析一下要不要去学文。想去学文,又怕人说自己笨得没法学理。虚荣心呗。”“你怎么这么说她,你不喜欢她?”楚天阔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不想考虑这些问题。”见夏忽然想起,当时在水房附近,凌翔茜长发柔顺披肩,楚天阔脊背挺拔,在逆光的窗台前,实在是整座学校里最最出色而相配的一对剪影;然而楚天阔的声音温柔板正,身体和凌翔茜拉开一段距离,站得直直的,像是在抗拒什么。如果他真的不耐烦,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偷偷摸摸地跑去和凌翔茜“谈心”呢?她相信以楚天阔的情商,想个拒绝的理由,是非常容易的事。陈见夏懒得再去揣测楚天阔难懂的心思,高高兴兴地锁上班级后门,蹦跳着出了校门。穿过三个十字路口,看着站立的红色小人变成绿色的奔跑小人,她也奔跑着推开了必胜客的大门。李燃正把漫画扣在脸上,靠着沙发假寐。“怎么这么慢?”“我得带他们扫除啊,还开了班级例会。我们班长想给学文的同学开欢送会。”“就他毛病多。”“你到底是为什么看我们班长不顺眼?”“假正经,干吗对你动手动脚。”又来了。见夏觉得荒诞,却甜得偷偷乐。李燃不耐烦地站起身,仰头把柠檬茶灌进肚子里:“走!”“不在这儿自习了?”“礼拜五,为什么要自习?带你出去玩!”李燃已经带着见夏去过了省城的许多景点。教堂、清真寺、民国火车站遗址……如果说一班是一团果冻胶,那么这些就是陈见夏甩脱一身黏腻的束缚、清清爽爽地看世界的宝贵时刻。李燃也不一定什么都懂,曾经见夏还见到过他偷偷研究旅游手册,研究完了就抬起头用自己的语言复述,觍着大脸装文豪。今天去的不是什么古迹,而是儿童公园。“这个小火车很有名,据说直到现在还是任命小学生来当站长,出名的原因是以前有位总理也来坐过。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坐了吧。傻死了。”“就是绕着城墙走一周?”“嗯。”“那不坐了,我们去吃冰激凌。我请你。”见夏话音未落就自己跑去小摊位,沉重的书包一跳一跳,生怕李燃和她抢。她也只能在这种小事情上花点钱,平衡一下往日的人情。他们坐在长椅上,舔着甜筒聊天,相隔很近,肩膀紧紧挨着。李燃再也没有牵过陈见夏的手,夏季白天越来越长,相携取暖的冬夜像是很遥远的传说。“你小时候经常来玩?”“很少。我爸妈没时间带我出来玩,爷爷年纪大,这里太挤了,怕他摔着。”“我家那边也有个小公园,叫人民公园,全县城就一个,土坡就是假山,破水池就是湖,里面一共就四只天鹅船,不小心就会相撞。小孩的游乐设施也很少,最热门的就是蹦床和空中脚踏车,每到儿童节排队都会排很长。”“我都不过儿童节的。”“不过也好。自打我弟弟开始满地跑,儿童节就是我帮我妈妈看着他,他要玩什么我就陪玩,我自己想坐过山车,弟弟不敢,于是就不能坐。直到现在我也没坐过真正的过山车,就用海盗船过过瘾。上次滑雪我很开心,从坡上冲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成了过山车。”“去吗?”“去哪儿?”“去坐过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