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
萧白莫第十九次拨出一个号码, 仍没有回音。
他眼眸垂得很低。然后放下电话,神色如常。
对面, 正在吃饭的方茂伸出右手, 想拍他的肩,语气关切:“怎么了白莫,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想什么呢。”
萧白莫极淡地笑了下,侧过身, 不着痕迹避开触碰,道:“好久没回云城, 有点水土不服。没怎么睡好。”
他洁癖严重, 一向不喜任何人近身。
c大的学生会长是个阳光大男孩, 对方眼底流露出的嫌恶,他压根儿没察觉,只笑笑说:“这样啊。你很久没回国了?”
萧白莫放下筷子, “上次回来是前年暑假。太忙。”
“难怪了。”
方茂说着,目光四处寻找一番, 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问身旁的白婷, “社联的林悠悠呢?从昨晚开始就没见到人。”
后者耸肩摇摇头,说:“昨晚晚会开始的时候还在,后面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方茂脸色微变,作势摸手机, “我给她打个电话。”
“关机。不用打了。”清冷嗓音冷不丁地响起。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是一怔。
方茂诧异道:“你怎么她电话关机。”
萧白莫抬起眸,目光静而冷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共给她打了十九个电话。都没人接。关机。”
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自如平常得像在讨论一道数学题目。但其他人却更惊了。
学生会的两位美女会长相视一眼,面色狐疑不定。之前,她们向林悠悠打听萧白莫,得到的回答是,他们虽是高中同学,但一点都不熟。多年来,没有任何联系。
十九个电话……
显然,这位来自k大交流团的萧白莫,对社联的林悠悠副主席,关心程度,貌似远超过普通老同学。
一桌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
气氛变得颇尴尬。
“咳……”方茂干笑了几声,打圆场,“可能是林悠悠手机出了问题,或者忘了充电。这么大人了,出不了事儿,咱们别自己吓自己。”
高等学府里人才如云,能过关斩将混到学生骨干这位置的,几乎都是人精。众人当即点头附和,心照不宣,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根据学校安排,今晚交流团的行程,是参观c大的校史陈列馆。
白婷人长得漂亮,声音甜,口语也好,理所当然被安排成讲解员之一。
整个过程,她笑盈盈的,几乎一直在萧白莫身边打转。
校史自然也要讲解,但这女孩儿更多时候,是在跟萧白莫说别的。聊聊美国的风土人情,问问k大那些知名教授的教学风格,然后旁敲侧击,打探一些他的私事。
萧白莫还是垂着眸。
眼色冷若寒霜。
垂眸是他最常见的表情之一。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就告诉他,他太阴冷,尤其那双眼睛,而他不能给外人这样的印象。
萧家是书香世家,他是独子,注定只能拥有“与生俱来的完美”。
所以他母亲教导他,如果不能做到时常微笑,就学会伪装。眼帘压低,能稍微遮盖他浑身的冰雪和寒意。
毕竟单看那张脸,旁人对他的评价,再不好,至多也不过一个“冷傲孤高”。
此时,白婷浅笑着,试探道:“对了。萧同学,你身边优秀的女孩子很多吧。”
萧白莫的脸色则是万古不变的冷漠,答得礼貌,并敷衍,“大家都很优秀。”
“听说,美国姑娘大多漂亮又热情,”她脸色微红,清清嗓子,继续,“那,追你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还好。”
这位漂亮的学生会副主席,八面玲珑,是c大着名的交际花。看异性,白婷自有一套独特眼光。萧白莫样貌好,家世好,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交流团只在云城停留两周,白婷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于是,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声音放柔,“萧同学,你有女朋友么?”
萧白莫摇头,“没有。”
面色和语气皆很自然,只他心中,已隐有不悦。
这个男人,这容貌这气质,导致他从十几岁起,便桃花不断,追求者甚多。然而,萧白莫对倒贴的人提不起兴趣,无感,甚至排斥。
无关乎傲慢,纯粹是心理原因。
白婷心下一喜,又紧接着问:“那……那你有喜欢的人么?”
这回,萧白莫点了下头,“有。”他侧目,视线冷淡落在女孩妆容精致而又错愕的脸上,平静道:“我喜欢林悠悠。”
萧白莫是一个很冷情的人。
幼年时期,他父亲出轨,离家长达八年。因此,他的童年记忆几乎只有他的母亲。
丈夫的背叛给予了萧母不小的打击,以致,在后来,她的性格强势,暴力,扭曲,给幼年的萧白莫造成严重阴影。
萧白莫患上了一系列心理疾病。
自闭症,洁癖,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对女性充满敌意。
面对儿子的种种诡异之处,萧母第一时间把他送去治疗,并告诉他,他是她的骄傲。而她的骄傲,是不允许有任何污点的。
于是,萧白莫前十几年人生,大半在治疗、压抑、伪装当中度过。痛不欲生。
在他十六岁那年,萧父浪子回头,回归家庭,并出任成华中学新任董事。他的人生终于开始回归正轨。
第二年,萧白莫便转入了成华中学,进入高三(七)班学习。
进学校没几天,他那张脸,便为他招来了不少麻烦。追他的女生,上至高三下至高一,多如过江之鲤。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心理障碍再度发作。
萧白莫开始重新厌恶女性。
后来,便到了第一次全年级的摸底考试。
他被随机分在了第三考场,而坐在他正前方的,是一个小女生。和全校所有女生一样,她穿着校服,佩戴团徽,黑色的长马尾束在脑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皮肤太白,那姑娘,清爽干净得不可思议。
但,
女人总令人厌恶。
萧白莫面无表情,很快便收回视线,只在不经意地一瞥中,看见女生摊在桌上的英语书。封皮上写着:高三(一)班,林悠悠。
整个考试过程,他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很安静,也很专注,从始至终,几乎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萧白莫甚至怀疑,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就这样,第一天考试平淡无奇地过去。
晚上回家,一进门便听见萧母声嘶力竭地尖叫,哭着,骂着,客厅里花瓶碎片凌落满地,几乎无处下脚。萧父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言不发地任由萧母发泄。
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目睹这一切,萧白莫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径直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来才知道,是当年纠缠父亲的女人再次找上了门……
萧白莫讥诮地笑了下。
心想,这就是女人,和成人口中所谓的情爱。
次日的理综考试,萧白莫照例提前半小时写完答卷。前方座位上,那个女生也依旧和昨天一样,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拿笔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