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阻隔了凛凛秋风,一番缱绻,困意终于袭来,苏小酒拥着热乎乎的被子沉沉睡去。萧景看着她恬静的侧颜微叹,他的小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装着太多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别人,有时候看看徐颖,他便难以控制的感到不平衡,不是因为小酒对她无条件的迁就,而是希望小酒什么时候也可以像她没心没肺一点,或许能活的更轻松。心事没维持多久,萧景忽然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虽然实木的车厢可以很好隔开外面的呼啸,但他还是在隐约的风声里,听到了不太寻常的动静。看一眼睡熟的人,他起身带好佩剑,轻轻推门出去,车队并没感到异常,仍在顶着北风缓缓前行。见他出来,领头的内侍满脸堆笑的过来,询问道:“萧大人可有什么吩咐?”他已经不在宫中当值,再称统领已经不合适,萧景摇头:“没什么,你去忙吧。”内侍识趣的退下,萧景从马车一跃而下,站在路边凝神听了一会儿,随后叫过几个侍卫,指着车队东南方向的一条山路道:“你们去那里看看,可有什么可疑的人马。”侍卫很快返回,抱拳道:“回萧大人,卑职站在前面的山崖望去,见有一小队人马正快速朝这边赶来,只是他们都穿着普通的衣裳,看不出什么身份。”正说着,东南方向的山路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策马疾驰的身影,萧景侧目望去,只觉那人身形有几分熟悉。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人已经露出全貌,看到这边车队,并没减速的意思,反而将马儿催的更急,竟是有意循着车队来对的,来意不明,侍卫们登时肃然挺立,做好了防御的准备。见到来人,萧景也十分惊讶,示意侍卫稍安勿躁,轻点车辕,朝着一人一马掠空而去。“绍影?果然是你们,徐颖在哪?”绍崇显驾马飞奔,萧景迎面过来落在路中间,他不得不勒紧了缰绳命马儿停下。萧景表情还是一贯的冷然,毕竟对着曾经觊觎自己娘子的人,他实在是给不出好表情。“皇叔竟真的来了?”他是真的意外,虽说徐颖对绍崇显做的事一言难尽,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吃亏,就算再气,何至于亲自千里迢迢追杀至此?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绍崇显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咬牙道:“徐颖呢?让她出来见朕!”这个胆大包天的臭女人,毁了他清白还敢到处宣扬?!他不说萧景都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已经不再是南夏七王,而是新帝,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口气的平淡。“你迟来一步,她昨夜就走了。”“你以为朕会相信?”绍崇显冷笑,看向不远处的车队,打马想要绕过萧景去追。萧景并不阻拦,反正他也没说谎,只是怕绍崇显来势汹汹扰了小酒睡觉,便抢先一步飞身登上马车道:“除了这辆车,其他随便你搜。”整个车队就这一辆马车是载人的,其他都整整齐齐的码着行李,绍崇显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道:“若朕一定要搜呢?”萧景随手把剑抽出来弹了弹,叮咛脆响,余音嗡鸣,实在是把好剑。“……你以为朕不敢?”绍崇显气急,来之前他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苏小酒与徐颖姊妹情深,定会极力阻挠他将人带走,是以来的时候除了玦鹰,他还带了数十名隐卫,软的行不通,就只好硬碰硬。只片刻的功夫,玦鹰便跟其他侍卫一起赶了过来,没得到主子的命令,便在车队外围十几米的地方候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子声,马儿此起彼伏的响鼻声都不算事,他们一大群人日夜兼程从南夏一路至此,都没换过衣服,再加上各自的马匹,混杂的气味被风送进了车厢,还得苏小酒一个劲打喷嚏。第三下的时候,终于揉着鼻子醒了。没看到萧景,马车也未晃动,尤其外头,安静的不合情理,她披风都没来得及披上,趿上绣鞋便从车厢钻出来,结果被外面的阵仗唬了一跳,接着了然的看向绍崇显:“你还真的追来啦?当皇上很闲吗?”面对她,绍崇显多少有些不自在,尤其跟徐颖发生了那样的事,一时竟不敢直视苏小酒的眼睛。他别过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道:“少啰嗦,快把那臭丫头交出来!”苏小酒眼尖的看到他耳根红晕,也没说不交,而是道:“我若把人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萧景意外的看她一眼,这才注意她穿的单薄,不满的看了绍崇显一眼,转身走进车厢拿了披风来讲苏小酒裹住,大大的兜帽将她巴掌大的小脸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大眼和樱红的小嘴,此时乌溜溜的打量着绍崇显,很明显在打什么坏主意。可惜绍崇显根本没往这边看,语气生硬道:“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捉回去自是重重惩罚,让她知道肆意妄为的后果!”“哦,那如果她肚子里已经有宝宝了呢?”“咳咳!咳咳咳!!”萧景几乎要把自己的喉管给咳断了,震惊的看着自家信口胡诌却还一脸坦然的小娘子,这种瞎话也能乱编的吗?万一绍崇显当真了,他们要去哪给他赔个孩子?看着在风中石化的绍崇显,苏小酒心里也在擂鼓,明明紧张的要死,却还是强作镇定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要怎么处置她们娘俩?”她紧盯着绍崇显,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在赌,赌绍崇显并非对徐颖完全无情,否则他不会扔下朝政,大老远追到这里,而且还这么巧,就堵在她们回京的路上。这说明什么,说明绍崇显来之前就已经让人打探过,确定好她们的行程才来的。但他痛自己一样,千算万算,却忽略了徐颖根本不想进宫这件事。绍崇显脑中空白一片,苏小酒的话像炸雷般在他耳边不断回放,她有了身孕?不过就一次,怎么就那么巧有了身孕?他能清晰感觉到苏小酒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哪怕明知她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同哪个女子在一起,可还是有突如其来的羞恼涌过全身,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可想到徐颖肚子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宝宝,他在恼怒的同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要如何处置她,而是她既然有了身孕,为何不回南夏告诉他?虎毒尚不食子,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只要她肯好好认错,他还是愿意将她安置在宫中,甚至给她几分荣宠。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哪怕只是母凭子贵,他也断不会薄待了她。苏小酒静静看着他表情变幻,但无论怎么变,目光始终带着复杂与纠结,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和戾气,顿时放下心来。“让她出来,朕要亲自问问她。”良久,绍崇显终于转头看向马车,想到徐颖就要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竟隐隐有几分期待。却听苏小酒道:“啊?萧景刚才没告诉你吗?徐颖并没跟我们在一起。”她说着让开路,“不信你自己进去看看?”“什么?那她去哪了?”“她没说。”绍崇显怒了:“你自诩是徐颖的好姐妹,明知她有孕在身,还放任她一个人离开?!”女子独身在外已经足够艰难,何况还有了身孕,该如何照顾自己?苏小酒耸耸肩膀道:“我可没说她怀孕了,我刚才说的是‘如果’!如果的意思懂吗?”之所以那么说就是想试探他对徐颖的态度,现在看来,还是有点意思的,她也就放了心,对即将暴走的绍崇显道:“虽然她现在没怀,但只要你真心对她,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嘛!”什么叫他急于一时,他哪里急了?!绍崇显简直要被她气死,她若遮掩,说明徐颖可能就藏在马车内,可这番话下来,他已经能确定,徐颖是真的离开了。他不信苏小酒会不知,也清楚她若不想说,自己便是将她嘴巴撬开,她也不会吐露半个字,但就此离开又不甘心,一时站在那里竟不知该何去何从。看出他的纠结,苏小酒好心道:“我们还要赶着回京,要不这样吧,我们家就在这附近,你定然也已经知道位置,不如先去小住几日,她说过中秋过后就会回来,说不定能等到。”“不过一个粗野女子,也值得朕浪费时间?”绍崇显哼了一声翻身上马,低头看着苏小酒二人道:“你们不妨转告她,她既然已是朕的女人,什么时候想通了回来道歉,朕也不介意后宫多养个闲人。”明明是居高临下,苏小酒却只觉得可怜,不值得浪费时间,那大爷您现在是干嘛呢?刚才已经惹恼他一次,这话她就没说出口,毕竟他对徐颖的感情并没那么深厚,万一因为她揭穿而恼羞成怒,当真放弃就麻烦了。萧景不愿再让她吹风,也不管绍崇显还在,抱起人就塞进了马车,转头道:“皇叔若无其他事,咱们便后会有期吧。”刚说完,远处又有一列整齐的车队疾行而来,虽然驾着马车,又走的飞快,队形却始终有条不紊,打眼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萧景等人站在原地,见那马车行驶过来,本想让路,却见当中一人朝着他跑过来,待看清面容,欣喜的拜倒在地:“果然是大殿下,小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称呼,不用问,他便猜出了车队的主人,不由惊讶:“父亲竟然已经抵达大渊?”头几日还在信里说要晚到几天,结果这么快就到了,还跟绍崇显赶在了一起,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那人正要回答,一抬头,看到了旁边高头大马上,他们新帝正满脸阴沉,骇的赶紧低下头道:“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绍崇显嗯一声:“起吧。”目光投向他身后,马车靠近这边缓缓停下,就有人躬身上前将车门打开,绍帝穿着普通的灰色长衫出来,见到绍崇显也很是吃惊:“七弟怎么也在?”看到他优哉游哉的就来气,绍崇显黑着脸道:“体察民情走访至此,遇到皇兄还真是缘分。”绍帝挑眉,搞不懂这小子以前拼死拼活抢皇位,现在他好心禅让,怎么还让出仇来了,便丝毫不留情面道:“若孤没记错,这里已经是大渊的地界,七弟走访的路线偏了几百里,手下也没提醒么?”绍崇显没好气道:“一群饭桶,竟无一人认出,幸好碰到了大侄子,这就要回去了。”说着调转马头:“不打扰皇兄父子团聚,朕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不送。”“皇叔慢走。”父子两人目送他离开,萧景道:“父亲不是说耽搁几日吗?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绍帝看一眼马车:“怎么,来得太早打扰你了?”“……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哼,不肖子!”“……”“父亲,您这么快就来了?”苏小酒听到外面动静,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见到父子俩尬聊的场景,赶紧过来救场。却不想绍帝看到这个把儿子拐走的罪魁祸首也高兴不起来,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当面发作,只道:“只许你们夫妻团聚,孤就不能早来一会儿了?”苏小酒偷偷朝萧景吐吐舌头,这个老头,还是这么不可爱,萧景无奈一笑,示意她回马车去,省的绍帝冷言冷语让她为难。二人的活动看在绍帝眼中,默默叹一口气,把心里那些不满暂时放下,说道:“孤这次来,是想将你母亲的骨灰接回南夏,她是孤唯一的妻子,将来定要跟孤合葬在一处的,只是不知墨彦那混账将她藏在何处,想来需要费一番功夫。”元和帝被关一事外人并不知情,他此番过来,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所以心情有些沉重。但苏小酒跟萧景都心知肚明,以元和帝如今的状况,想要问出墨茜的事恐怕不易,但眼下也无法明言,只好道:“时辰不早,咱们还是先进宫去,剩下的事再从长计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