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诧异看她,真有这么神奇的药?他在太医院多年,竟闻所未闻。他是太医院内定的下一任院判,都露出如此茫然的表情,可见那药并非出自太医院,想要知道,恐怕要问萧景或者陆澄。苏小酒摆手道:“罢了,还请您配药的时候别吝惜材料,只求她身上别留下疤痕。”萧景不在,陆澄也不知去哪了,但春末的伤如此严重,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林斐然十分为难:“郡主,这位姑娘的伤口太深,若说一点疤痕也没有,有些困难,其实不止微臣,便是师父来了,只怕也无十成把握。”其实他更想问问苏小酒,说的那种药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见的,只是几个问题在嘴边盘旋许久,没敢问。“那就请尽力吧。”苏小酒叹口气,也是,那些伤口最深的能达寸许,别说这里,就算放到现代估计也十分难愈合,上次自己掌心受伤并没这么严重,好的彻底也正常,她总不能为难林斐然。只是可惜了春末。一转头,却发现春末已经醒了。怔怔的看着两人,不说话,也没动,眼泪却直直从眼角流了下来。苏小酒顿时一慌,这丫头,定是听到她跟林斐然的对话了。才十几岁,正是最爱美的年纪,又没嫁人,想到将来要顶着一身丑陋的伤疤过一辈子,春末心里无疑是绝望的。若能重新选择~~若能重新选择的话~~“春末,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伤口本是疼的,上的药没有麻醉的作用,全身都是火辣辣的灼烧感,却都不及这个消息来的冲击。春末缓缓闭上眼睛,不想面对任何人,却在眨眼的瞬间,发现了苏小酒的不同。她穿的不是掌事的服制。倒更像是主子的衣裳。虽不甚华丽,甚至是有些低调,可在内殿伺候那么久,她又怎会认不出,那布料是主子才能用的月华锦。通身看似素简,却有玉色的光晕流转,让苏小酒整个人都环绕着一团朦胧花光,犹如神女下凡。见她又把眼睛睁开,苏小酒凑近些,轻声道:“难受吗?还是想喝水?”连发誓也变了,不再是宫人的双丫髻,而是梳成公主娘娘常梳的螺髻,上面并无华丽的装饰,但耳上却多了对紫水晶的耳坠,全然一副贵女装扮。见春末呆呆不语,苏小酒更担心了,又摸摸她额头,转身对林斐然道:“林太医,麻烦您再给看看,春末这是怎么了?”林斐然撩了衣袖为春末切脉:“回郡主,春末姑娘的脉象已经平~~等下,怎么忽然又急促起来了?”春末从茫然到震惊,心脏剧烈的扑通直跳。怕小酒看出端倪,她重新闭上眼睛,眼皮却依然在剧烈颤动,昭示着主人内心激荡。为什么,同样忠心,她落得这般田地,说不定今后还要孤独终老,小酒不仅完好无暇,还一飞冲天,从奴婢成了郡主?!脉搏很快便平稳下来,而且比之前更加有力。林斐然终于移开手,见春末原本苍白的两颊多了些潮红,只当是刚才服下的汤药起了作用,舒一口气,起身作揖道:“郡主,春末姑娘已经暂时稳定下来,只要不继续反复发烧,应该很快就能痊愈。”“多谢林太医。”苏小酒起身相送,林斐然走到门口,回望一眼,却正好对上春末阴冷晦涩的目光。林斐然讶然,正要细看,床上那人已经又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可能是眼花了吧~~林斐然将需注意的事项又细细叮嘱一遍,最后道:“微臣这几日都在宫中当值,若有什么情况,郡主直接传唤便是。”“如此,便麻烦林太医了,恕不远送。”苏小酒站在门口,看着熟睡的春末出神。心疼,更多的是自责。那天她真是太大意了,不防宋鸣徽有备而来,一手声东击西,将她跟娘娘借机传去永安宫,自己则派人来威逼春末。若她能早点警觉,提前做好防范,也不至于让春末遭这么大得罪。皇后已死,那几个动手的人被她打成伤残,还有给春末有毒香料的太监,也早就萧景捉住,本来想留个活口与宋鸣徽对峙,后来局势发展,已然没了对峙的必要,便当场下了大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她走到床边蹲下身子,轻轻握住春末的手道:“春末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报仇了。”“是吗?那我身上的疤痕,你也能替我消除吗?”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声音依旧虚弱,语气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偏执。苏小酒嗓子干哑,她不敢说好,也不忍说不好,便道:“别怕,林太医说,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你要有信心。”“说的轻巧,受伤的又不是你~~”苏小酒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春末嘲讽的看着她,质问道:“你刚才说有种药能去疤痕,为什么不替我寻来?”刚要解释,她已经嘲讽道:“因为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对不对?”“春末?”“别叫我的名字!”春末情绪激动,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失败了,虽然躺在床上,气势却咄咄逼人起来,看着苏小酒的目光里全是愤然和不满:“我为娘娘付出这么多,差点连性命都搭进去!你却连瓶药都不屑为我去寻,只顾着自己荣华富贵,你算哪门子的好姐妹?!”“你听我说,我并非不愿去寻,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你已经是郡主,无法屈尊降贵,为一个奴婢去寻药对不对?!”苏小酒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扭曲的脸,慢慢起身后退了几步,失笑道:“春末,你竟如此看我么?”春末目露鄙夷,说出的话无比尖酸:“难道不是么?那你为何要穿着这身衣服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炫耀?”炫耀自己有本事,同样被人刁难,却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就立下大功。怪不得,怪不得她醒来看自己的第一眼就不对。万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苏小酒无语的同时,试图跟她解释道:“你误会了,是因为今日娘娘生产,我觉得喜庆,这才穿了身新衣服~~你若不喜欢,我去换了便是。”话到此时,才想起自己来的初衷一是为了看她,而是为了告诉她娘娘诞下龙凤胎的好消息。只是春末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于此,满心满眼都是嫉恨与不甘。担心会影响她养伤,苏小酒只好起身道:“你若不想看到我,我这便走,还有我不是不想为你寻药,只是刚才你症状太过凶险,我怕延误了你的病情~~”人一旦陷入偏执,通常听不进旁人的话,见春末置若罔闻,面无表情的闭目躺着,苏小酒觉得十分无力。最终还是开门走了出去:“算了,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吧。”她能体谅春末听到自己将要留下一身疤痕的心情,若换成自己,肯定也会情绪崩溃,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待脚步声走远,躺在床上的春末终于呜呜哭了出来。从一开始隐忍的呜咽,慢慢变成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用眼泪宣泄殆尽,她微微转动眼珠,曾经洁白的手帕如今沾了血,变成暗红色,就好像她的身体,从洁白如玉变成残破不堪。再也不会有人喜欢她了。而她喜欢的人,今生更是没了指望~~苏小酒此时的心情,如同江南梅雨季节般沉闷。烦躁的情绪像一堆毫无头绪的丝线,杂乱无章的缠绕在她心里,想要解开,又寻不到源头,那束缚的感觉令人窒息。她狂躁的抓了抓头发,整齐的螺髻顿时松垮下来,额前两缕碎发更是不听话的垂到了脸上。掐着腰站在过道里,她仰头,狠狠的将那碎发吹到旁边,沉郁的感觉却并没有消散几分。打起精神来吧,娘娘还需要人照顾,王爷夫妇也在,若看到她苦着一张脸就不好了。苏小酒拍拍自己的脸,尽量让表情自然些,又特意在廊下吹吹冷风,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朝着前殿走去。陆夫人已经到了,正在内殿照看娘娘,却没见摄政王的身影。“王爷呢?怎么就王妃自己?”安心屈膝回道:“回郡主,王爷有事在咱们宫门口,正让您过去呢!”如今她一听“有事”二字就头皮发麻,好在讨人嫌的人都不在了,应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问道:“王爷为何不进来说?可知是什么事?”安心摇头道:“王爷只派了内侍来传话,但具体没说。”“好,我知道了。”荣华宫的门外,摄政王正抄着手,饶有兴味的研究着抱鼓石上的石狮子。见她出来,笑呵呵的招呼道:“丫头来啦?这里有你伯母照看,你先跟我去个地方。”又见她发丝不似方才齐整,问道:“这是咋啦?怎么像是刚跟人打一架?”“啊?哦,刚刚梳这种发髻有些不习惯,就总忍不住用手抓。”苏小酒摸着鼻子,打着哈哈过去:“咱们要去哪?”摄政王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道:“带你去见一个人。”说完转身走在前面,示意苏小酒跟上。搞得她满头雾水,什么人啊这么神秘,同时心里也敲起了警钟~~王爷该不会还不死心,趁着萧景不在,又安排自己跟陆澄见面吧~~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娘娘刚生完孩子,时机也不对啊?两人左拐右拐,一直走到御花园的梅林,有几个侍卫正站在园子门口,像是在守什么人。这篇梅林位置比较偏僻,平时少有人来,不过她前几天刚跟墨尧一起来过,还在这里碰上了一个讨厌的人。咦,说起来自从出事那天到现在,一直没再听到关于绍崇显的消息,莫非他已经离开大渊了?怎么也没听说他进宫辞行啊?倒不是多么关心他,毕竟只要他晚一天回南夏,萧景就能少些风险,苏小酒不禁恶毒的想,就让他在半路失踪了才好呢!省的总是想办法使坏。“丫头?丫头!”摄政王的手在她面前呼扇了好几下,苏小酒才忙不迭的应声:“哎哎,在呢!怎么了王爷?”自己这爱走神的毛病看样子得好好改改。“我说那人就在里面,一起去见见。”摄政王说完屏退左右,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你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那人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但你莫要放在心上,凭着自己心意做决定。”苏小酒听的更加迷糊,随着他走过十多颗梅树,就见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正直挺挺躺着一个男人。整个人困得跟木乃伊似的,嘴巴里还塞着东西。苏世宁?!讶然看向摄政王:“这、他怎么会在这?!”陆老头面色不善看向地上那人,亲自上前将苏世宁放开,苏世宁得了自有,立刻翻身起来求饶,却在看到苏小酒时戛然止住。起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即便,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脸上是惊恐和谄媚不见,取而代之是贪婪与艳羡,舔着脸道:“我的好女儿,为父终于找到你了!”苏小酒不禁冷笑,上次在大街上遇到时,还一口一个死丫头的叫着,改口倒是改的顺溜。他作势要上去握住苏小酒的手以示亲近,却在她慑人的目光下硬生生止住了脚,哈腰笑道:“刚才一路被绑进来,还以为王爷要将我灭口,没想到竟是带我来见你,让我们fù_nǚ 团聚,还不快给王爷磕头?”刚才嘴巴被堵住,耳朵可好事着呢,听到侍卫们俯首称摄政王,他险些吓得裤子都尿了,只当自己在宫门口吵闹碍了这位煞星的眼,要把自己弄死,没想,竟是有惊无险。不,不仅有惊无险,而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毕竟他本也没指望以自己的身份,这辈子竟有机会入宫,还能真的再见到苏小酒。苏小酒瞧着他的嘴脸,没吭声,只是不解王爷干嘛把这无赖给带到宫里来了?该不是希望她为苏世宁养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