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山虽在不关身,
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
不知今夜属何人?”(1)
萧邑澄吟诗吟得全无味道,完颜绰却听得呆了,仿佛钻进王药的心窝里,听着他的心跳,看着他没用狂狷掩饰的纯净双眸,他的心脏和眸子似乎都在说着情话,把他的过往剖析开来,最坦诚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她终于说道:“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还是留下吧?”
萧邑澄挑着眉毛不做声,似乎还有点不愿意。完颜绰劝道:“陛下想杀他,无非两件事,一是害得太后断腕。可是若无他在朝堂的发言,或许太后是不用断腕,我却难以逃过生天。二是陛下南征的时候,他的策略错误了。可是他自己也说了这是失误。既然不是故意为之,陛下何不宽宏大量?毕竟将来偌大的中原,没有这些汉人帮助,我们怎么打下来?怎么管得住?”
她巧舌如簧,终于使皇帝松了口:“命就不要他的了,但总要惩处一下,以儆效尤。”
完颜绰本想再为王药求情,但想到朝堂上还有父亲会为王药进言,自己不必做得太显,所以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看,贬职鞭杖,缺一不可。我阿爷掌管的北院里,不是也有刑司?自然不会便宜了他。”
萧邑澄心里也舒服了,之前朝堂上的烦心事在美人、美酒、佳肴的作用下,烟消云散。他漱口擦脸之后,躺倒在完颜绰的床榻上,搂着她说:“母后不在,好些事情还真是难以决策,身心俱疲!”
完颜绰贴心地为他捏肩按头,看他舒适得闭上眼睛,昏昏欲睡了,才附在皇帝耳边说:“陛下这么辛苦,妾看得也心疼呢!如果妾能分忧,也义不容辞。只是玉华宫虽好,离陛下的宣德殿毕竟还有段距离,陛下若不嫌弃,不拘哪处偏殿,大小不论,妾住进去协助陛下佐理一些事务,陛下觉得如何?”
萧邑澄正舒服的时候,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我的就是你的,你能帮我,我岂不是求之不得?”
皇后入主帝宫,在女人能占半边天的契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况,与强势铁血的完颜珮太后比,新皇后完颜绰总是藏身在珠帘之后,很少说话,很少指手画脚,只是在皇帝为难的当口,悄悄凑在珠帘后,对他低语几句,皇帝便笑逐颜开。
皇后有才有谋,不逊太后,又能与人为善,和她父亲完颜速类似,简直是朝堂诸人的福分!
一片夸赞声中,萧邑澄自然对妻子大为放心。当完颜绰对他说,王药监_禁在南院刑部大牢里日久,也该恩威并施,以期他再为朝廷效力时。萧邑澄为难地说:“又要恩,又要威,其间的尺度实在难以把控!我今天下午正要去南郊围猎,要么,你和国丈辛苦一下,商讨一下处置他的办法。随你怎么处置,都无所谓。”
他自然无所谓。多一个王药不多,少一个王药不少。何况他说去围猎,完颜绰格外伺候照应得周到,他的轻甲都是她亲手一件件披挂好,系带时那温柔的模样,水莲花似的娇羞。皇帝顿生一股豪气,抖了抖身上的软甲,又用自感有力的臂膀揽着完颜绰深吻了一通,笑道:“晚上我就回来。带最好的猎物给你!”又说:“其实,你就是我最好的猎物。”
他的比喻让完颜绰大生反感,不过她“咯咯”笑着,像寻常夫妻一样轻推了他一把,笑骂道:“死鬼!”
一送走皇帝,完颜绰心跳得简直要从喉咙口蹦出来。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好,她便又一次让想象腾飞起来。父亲自然要叫过来,只是在宫殿外的值庐守候而已,倒是宣德殿的外侍内侍,这阵子受皇后赏赐颇为丰厚,但是人心向背还需考察。完颜绰最后还是冷静下来,在召见王药的侧殿里设了一座雕屏,又大方落落唤人在一旁侍奉。
王药进来,已具衣冠。他远远的影子,还看不清脸,身形略显消瘦,步态依然矫健,收得很紧的背,微微上扬的下颌——他还真是不以变故为意,还是那样洒脱自若的王药!
完颜绰不等他说出来,抢先道:“巧呢!我也有一事相求。”
两人俱沉默了片刻,王药大度地说:“那你先说吧。”
完颜绰捧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凤目微弯,凝望着王药的眼睛:“朝中人心浮动,同情你的有之,恨你入骨的也有之,只是于情于理,不处置你都说不过去。我知道却疾你不畏惧死亡,可是在我心里……”她睫毛一翣,阖了阖又抬起眼皮,颊上胭脂般染着粉色,妩媚得动人心魄,红唇翕动,大概王药很难拒绝她的恳求了:“却疾是英雄,也是……值得爱重的人。若是可以说动海西王,不仅保命不难,而且将来前途无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