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进发给母亲会稽长公主奔丧,刘义康能够指望的只剩了范晔一人。他把头转向范晔,问计道:“北魏说话,有几分可信?我们如今又能拿捏住什么?”
范晔摇着他不离手的扇子,纶巾宽袍,一副谋算在胸的模样,可惜长得矮胖了些,实在没有诸葛孔明的风仪,算到底也只能做个“庞统”。他悠悠说道:“北魏乃是鲜卑夷狄,自然不可笃信,但鲜卑人雅好中原之学,所以重用崔浩。我们若是投奔,虽不指望封王拜侯,但与北燕冯弘、胡夏赫连,是不会同日而语的。”
他亦有私心。范晔颇有文才,读史极有见地,且自以为谋略惊世。可惜在刘义隆手下始终不得重用,当了几年官,职位越当越小,使他有怀才不遇之感。如今伴随着落魄的刘义康,做他的属臣,只怕在刘义隆当政的这些时光里,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志大才疏的人最易牢骚满怀,他这一点私心,最终害了刘义康,也害了他自己。
刘义康怦然心动,拿出纸笔,让范晔草拟书信。范晔沉吟道:“先自然写信给魏主,得谦逊多些,礼节周全;次则写给魏主最信任的崔浩,礼多人不怪,也不妨恭敬些;还有王妃的妹妹,也要有家书送达,多吹点枕边风,也是好的。还有大王的弟弟江夏王,若是肯顾念手足之谊,倒也不妨问询二三。……”他滔滔不绝地列举着,仿佛自家有通天手眼,能够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在哪里都应付裕如。
谢兰仪心存忧虑:“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么铺张得这样?”
刘义康道:“放心,范晔聪明,他说的人定然都是可靠的。我阿弟——江夏王刘义恭,从小与我关系也很好,又是个没啥野心的人,我向他求助,他肯定不会袖手。多条道路,总是好的。万一北魏那里事情不谐,我好歹还不至于全无退路。”
“可是……”谢兰仪犹疑着,“你找了这么多退路,万一哪一条走得不对,岂不是反而留着痕迹让人顺藤摸瓜么?”
刘义康劝慰妻子说:“世上哪有万全的事!若是什么都怕,就什么事都做不成!放心吧,我会护你周全!”
谢兰仪被他说得心头温暖,那些惶惑虽没有打消,但也压制了下去,想着自己还是不要为丈夫再添烦乱罢。她便点点头说:“好吧。我听你的。不过,如今多事之秋,还是万事多长个心眼的好!再者,事缓则圆,宁可多看看、多听听、多想想,也不要贸贸然举动。毕竟,一家子的性命都在里头!”
刘义康疼惜地看着妻子眼中的泪光,恳切地点头说:“兰仪!放心!”
谁知,他这里“万全”的退路还没有找好,求援的人们八字还没有一撇,建康来使已经到了江州。作为刺史,刘义康总该迎接,他脸上失色,在后衙傻坐半晌,才对谢兰仪说:“不知……是什么事……还是叫人瞧瞧……瞧瞧去……”
谢兰仪心里也害怕,但劝道:“不管是什么事,来了的,跑不掉。车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亲自应对,毕竟你还是陛下的亲弟弟!”
来人在刺史的官署,语词很客气,语气却很不客气:“刺史万安!听说,刺史与魏国来使私下互通往来,不知谈些何事?朝廷里一直关注魏国动向,实在不得不移樽就教啊!”
“不敢不敢!”曾经不可一世的刘义康躬身稽首,赔笑说道,“原是北魏来信,愿意交好,夷狄小邦,仰我巍巍中华,我自然要好言相待,以期两国长久平安么!”
来人乜着眼睛,似笑不笑地看着刘义康:“刺史,散骑常侍徐孝源(徐湛之字孝源)公,给陛下上表,可不是这么说的!”
刘义康脑袋“嗡”地一响,强作镇定淡笑道:“他上表是怎么说的?”
来人念着:“‘昔义康南出之始,敕臣入相伴慰。逆图成谋,颇形言旨。臣苦相谏譬,深加拒塞,思量反覆,实经愚心,非为纳受,曲相蔽匿。’刺史明鉴,这岂不是说刺史有篡逆的心思,还打算拉拢徐常侍一起谋反?”
刘义康心里骂着背叛他的徐湛之,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呵呵,他说什么陛下都信?我这就去给陛下上奏!”
来人冷笑道:“不必了!陛下早已派人查了,几处与刺史交好的人都说:只怕不光悖逆,而且叛国,与魏虏相通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