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明白,这是父亲在告诉她,皇帝亲领的斡鲁朵已经分散三处,领军却仍然困在京城,已经不能成气候;京中禁军,把持森严,仍是她信得过的亲卫;云间呼应,若有人敢打旗号谋逆造反,一时也难以功成。——这样的调领速度,完颜速一向没有这样的魄力和能力。她不由目光从珠帘的缝隙里向立在南边的王药那里瞥了瞥,心里不由地一跳,又渐渐漾起自豪和温暖来。
完颜绰见时机成熟,突然在帘后哭道:“众卿有所不知。昨日渤海王发动宫变,意欲逼宫叛乱,陛下措手不及,已被乱臣所弑。”她放声哭了起来,把昨夜辗转寂寞的那种痛苦半真半假地演绎出来,哭得泪水纵横,气息哽咽;哭得下头众臣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既然兵力已经准备好了,事情越早公布出来,越可以避免匿丧太久产生的人心不稳,自己也越能够尽快掌握局势。完颜绰哭了一会儿,向两边的近侍一使眼色,早有人到了大殿外头安排。完颜绰抹了眼泪,抽泣着说:“渤海王心狠手辣,与太后一同设计构陷我,趁陛下心神不宁,找南院王药王记室问询时,奋刀刺杀陛下,又要对我不轨。”
她一挥手,两个宫女揭开了珠帘。她昂着头,解开最上头的衣领,把脖子上的青紫指印露出来,让前头的重臣都能看见,然后掩回衣领,哽塞着说:“我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以自己一死换取陛下的性命!多亏王记室及时出手,拼了命地救下了我,又空手夺刃,杀了叛贼。只可惜——陛下他却回不来了!”
她哭得虽然真切,但这段说辞实在不算特别严密,有好几个大臣面露疑惑之色,还有的干脆把头瞥到南边,狐疑地看那个总是缩在角落里,身段高瘦的王药。
王药一如既往的求阙守拙的木鸡形象,眼睛瞥一瞥看他的人,一脸无所谓地抱着笏板继续低头。而完颜绰假做拭泪,眼睛刀锋似的打量着所有人的神色,把那些面有不屑、怀疑、戾气、大怒、暗喜之色的名字,一一记在了心里。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大声道:“渤海王也死了?那不是死无对证?臣觉得,弑君大事,不能轻易地下结论,如今没有私心的,大约只有太后了,皇后可否请太后出来,让臣等了然情况?”
完颜绰满是泪痕的脸露出冷峻的笑意,擦泪的手绢掩着口鼻,声音瓮瓮的又格外清晰:“太后与渤海王合谋叛变,已经让陛下按原议,送到先帝的陵寝去了。”
“可以请回来!”那人是个契丹贵族,说话毫不相让。
完颜绰还在沉吟,王药接口道:“启禀皇后,下臣负责禁军的记室之职,来往军机要件——不管是快马加急的,还是信鸽传递的——都从臣所属职司先行筛选。今日凌晨,护送太后的禁军飞鸽来书,太后趁夜中中侍不备,已然悬梁自尽,留下遗书说无面目见先帝,求以帕覆面,葬在先帝陵寝之外。”
完颜绰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然后狠狠把断裂的指甲一摁,疼得泪花都冒出来,颤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皇后殿下节哀!”王药几乎不动声色,弓腰行了一礼,随即目光瞥向那个发难的:“不知何律大人,为何一定要太后回来?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想以此来打击皇后?”
大殿前方“咕咚”一声,北院夷离堇完颜速眩晕倒地,身边人眼疾手快,扶着他没有摔到头。皇后从殿上丹墀上飞奔下来,掩涕道:“阿爷!你还好么?!”她咬着牙,指着发难的那人说:“我知道你!你素来和我父亲不睦,唯恐没有气到他的法子!此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她拔下头上一根金钗,一头乌云似的长发瀑布似的落下来。大家看着皇后完颜绰把沉重的金钗愤然掷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外头得了示意的禁军,拿着金瓜斧钺冲了进来。完颜绰指着那人,怒喝道:“陛下不在了,你想欺负我一个寡妇?你做梦!”
金瓜带着风声挥过去,那人被砸中后脑,声儿都没有发出就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大家才看见他的皮冠下头,“汩汩”地流出鲜血和脑浆。完颜绰站起身来,环顾大殿,仿佛她比所有魁伟的男人都要高大,气势都要逼人。
“很好!谁想做第二个?”
王药“咕咚”一声带头跪下。其余人不管服气与否、相信与否,也随众跪倒在地。
完颜绰深吸一口气,满足几乎要充溢出来。然而,她小腿上一阵痛,低头一看,她的父亲,没有说话,像是抓握着她的腿想站起身,实则是用指爪,深深地掐在她的肌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