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邑澄得知完颜缃腹痛不止,而赶往紫宸殿救她的时候,她的裙子上已经都是斑斑的血迹。皇帝抱着贵妃,气哼哼瞪着自己的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却在衣襟上擦擦手上的血,若无其事地说:“咦,你还不去传御医?俗话说‘七活八不活’,现在七个多月,万一保住了呢?”
萧邑澄顾不上问前因后果,也顾不上指责母亲,只能匆匆忙忙先把惨叫着的完颜缃送出紫宸宫。完颜缃刚刚躺到床上,孩子的头就露出来了,匆忙赶来的收生嬷嬷眼疾手快,七个月大的婴儿被接生了出来,是个男孩,小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捧住,皮肤上覆满毳毛,血丝隐隐可见。可惜他细细地哭了两个时辰,就喘不上气夭折了。
完颜缃顾不得自己还在月子里,揪着皇帝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多情的皇帝安抚着爱妃,想着刚出生就没了的儿子,心里也难受得要命,恹恹地自己也病了一场。
刚刚打了败仗的朝廷,事情纷杂,面对着衣不解带服侍他的皇后完颜绰,萧邑澄感动中觉得她简直是自己唯一的凭靠,颤着手拉着她的衣襟:“阿雁,我再不能信她了!我再不能信她了!”
完颜绰抚着他发烧的额头:“陛下,她毕竟是你的亲娘啊!”
萧邑澄牙齿咬着嘴唇,笑得狰狞:“阿雉到底撞破了什么?她要那么狠地对她?弟弟藏在她的宫里,有什么不能大大方方见面的?她已经起了一回废我的念头,谁知道不会起第二回?……”
完颜绰怜惜地看着他,并不说话。说什么呢?让他自己去构想吧!想得越多,想得越乱,离事实越远。她最后说:“陛下,坐上这个位置,注定是孤家寡人,注定是无人可信。别说太后,别说亲娘,就是其他人,陛下又能信谁?”
“阿雁!”他似乎要剖白,手指攥得紧紧的,目光里是要解释却不知怎么解释的昏乱,“我信你……我信你……”
完颜绰笑笑不说话,皇帝继续说:“目下朝中那么多事,我这身子却无力处置那些,渤海王带回来的残兵剩勇,要抚恤、要赏功、要罚过,南北两院开出的单子无数,我瞧着头疼。但若是交给太后处置,只怕她马上偏袒我弟弟,到时候我怎么被吃干抹净,自己都不晓得。你妹妹原来就不大擅长处置这些事,又丢了孩子痛不欲生,我也舍不得烦她。还是你帮帮我,你有经验。”
完颜绰没有再拒绝他,只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你要我再次为你处置奏折,可以,但是人无完人,我若有无心之过,你要再疑神疑鬼我是要栽培自己的势力,我也就心寒到底了,那时候,我只向你求个恩典,随便哪处宫苑,甚至先帝的陵寝,你让我清清静静吃斋念佛罢!”
“不疑心,不疑心!”萧邑澄点头如鸡啄米。
完颜绰知道他这个优柔寡断的性子,现在一门心思相信了自己,过三天回过味儿来又不信了,所以只是扬眉“呵呵”了两声,弄得皇帝十分扫脸,却又拿她没法子。
皇后协理政事的印玺又到了她手里,这次大权的辗转,完颜绰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不再信赖这个枕边人,比如要加紧培植自己的人,这不知能够掌控多久的权力,一定要用得滴水不漏。
她在提拔王药的诏书上盖好了大印,抚摸着那个名字,只觉得浓黑的徽州墨,在灯光下竟然能够反射着金光。却疾,你吃苦头了。她手指轻柔,仿佛在抚弄他的脸颊,现在还不能见你,但和我的丈夫比,我更相信你。
她微微有些茫然:她为什么要相信他?仅是几次近乎于巧合的互帮互助?还是爱让她迷失了心智?她很快把这茫然从脑海中又甩了出去,就算是直觉,她也愿意赌一赌。王药聪明,不刻板,懂得处政之道,只要她好好栽培,他就会是她最锋利、最修长的一杆槊,可以为她穿透最凶猛的敌人的心脏。
后宫她的两个敌人,已经撕破了脸,她还需要推波助澜一下,叫她们互相撕咬,她才可以坐收渔利,扫除障碍,站到更高的一层的巅峰上去。
因为皇后住在了皇帝的宣德殿后,所以原本属于皇后的玉华宫就被受宠最多的贵妃完颜缃所占据,宫人都说皇后贤德而懦弱,连争都不争,默许了贵妃在宫里飞扬跋扈,几乎与皇后平起平坐。
宫室名目不过是虚头,完颜绰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让两宫共用凤印的旨意撤销了。她大方落落地带着提盒,前往玉华宫看望产后坐月子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