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药站了一会儿才躬身离去,步幅缓慢,和平日的轻捷不大一样,但是也一点看不出是刚刚受刑的人。完颜绰看着他的背影,又觉得赏心悦目起来,索性坐下来,支颐斜倚着欣赏。
没成想宫门突然洞开,王药亦猝不及防,看清面前踏进来的人,他也急急地双膝一曲,扯得伤处疼痛,龇牙咧嘴了一会儿才道:“罪臣王药,叩见陛下。”
原来,他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尿性,都只在自己面前发作——就像小孩子喜欢在能撒娇的长辈前展露坏脾气一样。
萧邑澄不意迎面撞见王药,盯了他一眼,远远地问完颜绰:“咦,不是说会同北院夷离堇共同审理王药?刚刚怎么看见你父亲在外头值庐打盹儿?”
王药身子一伏,发出了“嘶”的一声呼痛。完颜绰缓缓起身,不紧不慢笑道:“我父亲年岁不小,今日又特感疲劳,我说反正陛下的意思已经告诉我了,责处王药,动用宫里的板子与刑部又有多大不同?我替陛下处置算了。”
萧邑澄不作他想,“哦”了一声,对王药道:“你若实心知错,薄惩之后,朕还可以既往不咎,只希望你也洗心革面,为我大夏建些功业。”
王药好半天才应道:“是。”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皇帝已经不想听了,挥挥手道:“那你走吧。”
萧邑澄疾步来到完颜绰身边,笑眯眯说:“今日猎获丰富着呢!鹿和獐子送到了厨下,还有雉鸡和大雁……”
完颜绰笑道:“听听我阿爷给我们姐妹们取的小名儿,尽在今日给吃尽了。”她见萧邑澄也展颜而笑,便不惧怕刚才略带暧昧的一幕会露馅儿,随意地说:“陛下不用担心王药会不服管。一顿板子就能制住的人,陛下放心用他就是。”
萧邑澄一把揽住她,浑身揉捏了一遍,凑在耳边笑问:“我明明在这儿,能不说他了么?”
完颜绰痒得“咯咯咯”笑,心里却在一点点发冷,她的鼻子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不是萧邑澄在大殿上所用的龙涎和沉速,更没有马上驰骋后会带来的汗味,猎杀活物后会带来的血腥味。他究竟去了哪儿?
耳鬓厮磨时,她故意问:“陛下累了一天,可要热水洗个澡?”
萧邑澄支吾着应下了。洗完上榻之后,又含含糊糊说:“今儿有点累了。”
完颜绰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柔柔地搂着他的胳膊:“我知道,陛下早些休息,明儿还要上朝,可别累坏了身子骨。”
半夜里,他的呼吸声浊重而令人厌烦。完颜绰直直地瞪着床顶的承尘已经瞪到眼睛发酸,心里是说不出来的不快。借着月光,她撇过头打量枕边人的脸,说不上有什么难看的地方,就是提不起喜欢的感觉。可饶是如此,他身上异常的花香,还是叫她浑身不对劲儿。
完颜绰闷头想了很久,甚至想用勾勒王药的模样来使自己入睡,却都没有成功。更漏里的水声一滴一滴地越来越清晰,敲打得她近乎发疯,不过也是在这样的极端烦躁里,完颜绰突然明白了自己紧张难受的来源——并不是妒忌,更不是爱,只是浓烈的不安全感。如果皇帝有了别宠,谁能保证男人的忠贞?谁能保障她的未来?自古以来宫廷里那些血淋淋的例子,自古以来男人们只见新人不见旧人的德行……萧邑澄曾经、现在是在她的掌心里捏着,可是日后呢?难道太后完颜珮和先帝萧延祀之前那种淡漠到极点的感情,不也是这样一步步变过来的?
她突然异常地理解自己的姑母。皇帝不爱了,不要紧。完颜珮的孩子占据着嫡子的有利位置,完颜珮的父兄占据着朝廷里的有利位置。她的势力盘根错节,所以心狠手辣,无所不为,不是因为有爱才可以任性,而是因为有权!
萧邑澄大早醒来时,感觉睡觉的瓷枕有些湿漉漉的。他顺着湿的地方摸过去,摸到了完颜绰满是泪水的脸,顿时清醒了,问道:“阿雁阿雁,你怎么了?”
完颜绰仿佛是一夜没睡,憋足了一夜的郁气,然而并没有任何躁怒,只是捂着脸,哭泣着说:“我没怎么,只是觉得配不上陛下。我的身子已经被毁了,不知还能不能有幸运为陛下生育出嫡子,陛下还是多多宠信后宫,雨露均沾,广生子女才是。”
萧邑澄大为感动,伸手搂着哄她:“阿雁,不论是谁生的孩子,难道不叫你声母后?”
果然!他心里不是一净如水。完颜绰心里冷笑,脸上是带着泪痕的微微惊喜:“原来陛下想通了。那妾也放心了。”
皇帝和她亲热了一会儿,捏捏脸颊说:“得去前头上朝了。你拾掇一下,也去听一听。有些事没有你帮我分析着,我心里还有些没谱。”
完颜绰推推他道:“今日不大舒服,容我懒一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