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沐璃怀孕将近五个月, 因端午将至,谢缚辞作为登基的新帝,自然忙得不能歇脚,他连着两晚都没能来宝华殿, 姜沐璃也乐得自在。
可还没等她多乐几日, 一日清早, 谢缚辞便命人将他每日处理政务的书案都搬到了宝华殿,美名其曰是她怀孕有诸多不便,有他在旁,也好有个照应。
他一不是太医, 二不是稳婆, 有什么可照应她的?姜沐璃凉嗖嗖地这样问他,得到的答案是, 既然她不愿去紫宸宫,他便只能搬到宝华殿。
端午节, 宫中要举办宴会,因先帝驾崩才两个月,今年的端午夜宴一切从简,最主要的目的则是迎接郑老丞相回朝。
实则两个月前, 郑老丞相便准备从老家祖宅动身回长安吊唁,但因突然听闻了皇帝驾崩的噩耗,郑老丞相大受打击之下, 晕了整整一日才苏醒, 后又为了养身子,这才拖了两个月。
隔着厚重的紫檀雕山水纹的落地屏风后, 姜沐璃忽然听到雅彤提起郑老丞相这几个字, 身心有片刻的出神。
按照姨母说的话, 她爹爹的真实身份是郑老丞相的嫡次子,那……老丞相就是她和阿臻的祖父。
十九年前,爹爹将阿娘救了出去,又弄了这出假死瞒天过海,没过多久,郑家也公布了郑明岐因病逝世的消息,那么这其中的一切,郑老丞相究竟知不知情?
若是知情,郑老丞相直接对外公布自己儿子去世的消息,是否并不认同爹爹的所作所为,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无论怎么想她都还是没明白,姜沐璃摇了摇脑袋,想要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
谢缚辞刚与朝臣议事完,进了暖阁就见她神色怔怔地甩着脑袋,蹙眉问:“你在做什么?”
姜沐璃暼他一眼,没有回话。
正巧,雅彤端着托盘进入,道:“娘娘,参汤熬好了。这是陛下特地吩咐为娘娘准备的补汤。”
“搁那吧,我一会儿喝。”
谢缚辞听完,冷着脸从雅彤手中夺走参汤,旋即落座姜沐璃面前,“还等什么?这汤本就是要趁热喝的。”
姜沐璃柳眉一蹙:“陛下不是还在议朝事,怎还有空来管我喝参汤的事了。”
他冷哼一声:“你肚子里怀了朕的骨肉,朕不管你谁管你?”
姜沐璃凝眸看他,半晌无声淡笑。
果然,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断不会屈尊做这些事。
近些日子,她时常刁难他说孩子非要吃他亲自下厨做的膳食,虽说他每回脸色都极其难看,但次次都有去做,味道不如皇宫的厨子,但实则不算差的。
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何曾服侍过别人,这两个月,他对她百般忍让,又千依百顺,若不是为了孩子,他又怎会产生这样大的变化。
谢缚辞舀了一勺补汤,面色不耐的同时,心里却有隐隐的安稳与心动,尚且不知姜沐璃心里的这些想法。
喂了几口汤,姜沐璃不想再对上他那双炙热的眼神,便自己拿过汤勺自己喝汤。
谢缚辞也没在意,便让她自己喝汤,又道:“缘缘,过两日的端午夜宴,朕会让你出席。”
姜沐璃心惊,汤水不慎洒落几滴,“为何?好端端的怎么让我出席了?”
从在宝华殿居住起,谢缚辞虽说没有再限制她的行为,但也并没有将她的身份公布于众,这段时间,未免生出没必要的祸端,她连一步殿门都没有迈出去过。
为何突然间,他让她在众人面前现身了?
谢缚辞不满她惊讶的反应,“你都是朕孩子的母亲了,岂能一直藏着掖着?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不想让他成为个生母不详的人。”
“你放心,若是顾虑先前公主身份一事,担心受到指责,这件事朕自有办法解决。”
姜沐璃听完这席话脸色微微发白。
诸多难言的情绪交错着,忽然间就连肚子都有了异样,这种异样再多持续了一下,她呆若木鸡,下意识呢喃:“肚子好疼……”
谢缚辞凝滞了片刻,紧紧握住她的手,沉着嗓音喊:“快,快去宣张太医来!”
他话音才落,潘胜正欲去找张太医,忽然又被姜沐璃喊住,“不必,不必叫张太医来……”
谢缚辞只当她还在使性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软榻上带,蹙眉数落她:“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犟什么?是想疼晕过去吗?”
“不是的,陛下,是舒舒,舒舒踢我了。”她扬起红润的脸颊,一双清亮的眼里是满满的惊喜。
这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真实感受到胎动。
方才那一下她并不确定,可后来又被踢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肚子里的孩子在与她打招呼。
“踢?”谢缚辞眉梢微挑,反应不像她那般激动,放她落榻后,语气幽深道:“他好大的胆子,才五个月,就胆敢踢母亲?看他出生后,朕怎么教训他!”
听到他要揍自己的孩子,姜沐璃扬眉怒瞪他,“你敢!你若敢打我的孩子,我就跟你拼命!”
潘胜这才入殿,便听到这席胆大妄为的话,不由打了个哆嗦。
当真是整个后宫,也就他现在伺候的主子敢对当今陛下说这种话……
谢缚辞睨她一眼:“你现在来劲了?方才朕说什么你都不理。”
姜沐璃本懒得搭理他,可因胎动这事,实在让她兴奋,竟毫无意识拉着他的手抚上她隆起的肚子。
“你自己感受一下,没错,就是这里,方才又踢了一下,感觉到了吗?”
谢缚辞的手背是她绵软小巧的手心,手心下是她凸起的肚子,正在他失神间,蓦然感觉掌心下的触感有不易察觉的异常。
随之,他眼睫轻颤,困惑地目光投向眼眸熠熠生辉的姜沐璃,“这便是,胎动?”
姜沐璃嗓音都沙哑了些,“嗯……张太医先前有向我提醒过。”
谢缚辞低垂着眼,半张脸都在帷帐的阴影下晦暗不明。良久,他才抬头,意味深长道:“缘缘,今后朕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一切。”
姜沐璃笑意忽然凝固了起来,又故作自然地将他的手挪开,淡声道:“你给这个孩子就好,我就不需要了。”
也不知她好端端的,态度为何又冷了下来。
继而想起张太医曾说过,孕中女子情绪不稳定,时常会有变化,谢缚辞心思微动,又道:“罢了,若是你暂时不愿面见众人,朕亦不会勉强你。”
她嗯了一声,面色疲惫地躺入榻间,背对着他,道:“我现在想休息了,陛下能出去吗?”
谢缚辞眉心轻蹙,总觉得她情绪不大对劲,可外面的政事到底没有处理完,便帮她掖了掖被角,走了出去。
待脚步声渐渐消去,姜沐璃缓缓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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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巍峨的皇城里四处灯火辉煌,但到底国丧后的第一个节日,相较往年的端午,今年举办的倒是较为简洁。
每到端午这日,因民间有盛大的龙舟赛可以观看,端午宫宴一直以来都是设在宫外的玉景园举办,好便利一同观赛。
谢缚辞作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端午,他自然不可缺席。
崔姣姣也在半个时辰前,将姜沐臻带出宝华殿一同前往玉景园玩耍了。
平日里不算冷清的宝华殿,今晚却异常的清幽。
“娘娘,若不然,奴婢陪您出宫去看龙舟赛如何?”雅彤担心姜沐璃闷坏了,提出意见。
姜沐璃摇了摇头,“你觉得我能出宫吗?”
雅彤心里一慌,这才想起陛下有下严令,虽说陛下允许娘娘可以在皇宫内自由行动,但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不能迈出皇宫一步。
可今日到底过节,若只呆在这宝华殿内,得有多么冷清无趣啊,况且陛下还在宫宴中,即使等散宴了估计也很难很快回宫。
好好的端午佳节,竟留娘娘独自在殿内。
与此同时,宫外玉景园内,歌舞升平,衣袖飘悠,夜景美不胜收。玉景园四周被长安最著名的映波湖环绕,每年端午节在此举办便是为了观看这一场盛闹的龙舟赛。
宴会上,新帝谢缚辞领着众朝臣一同喜迎郑老丞相返回长安。
此次宴会,比起庆祝佳节,更像是郑老丞相的接风宴。
月光洒至波荡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
酒过三巡,场面好不热闹,宴会上朝臣对饮,其余的小郎君小娘子便已纷纷开始观赏起了龙舟赛。
谢缚辞坐在上首,眼神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都未逗留多久,又颇觉无趣,最后执起杯盏一饮而尽。
崔继后见他兴致缺缺,便试探地问:“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带那丫头出来见人?”
谢缚辞淡声道:“她在养胎,不便走动。”
崔继后唇角噙笑:“究竟是她不便走动,还是她根本不想以你女人的身份面见世人?”
嘭地一声,是杯盏重重放落的声响。
谢缚辞侧眸看她,“姨母不去看龙舟赛?”
崔继后含笑摇头:“龙舟赛哪有我外甥的事重要?这好好的过节日子,我外甥堂堂大晋天子,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请不出来,只能在这独自生闷气,喝闷茶。”
谢缚辞:“……”
见他如此,崔继续也于心不忍,便按下想要说出更难听话的心思,语重心长道:“瑾澜,你该明白,你可以不把那些仇恨当一回事好好与她过日子,可那丫头一看就知道不行,她是个倔性子,既然你们二人是孽缘,又何必强求呢?”
“孽缘……”谢缚辞垂眸看着已空的杯盏,薄唇细细品这两个字。
他冷笑一声,旋即收回眼神,喊道:“吴毓。”
吴毓走上前几步,“陛下有何吩咐?”
谢缚辞站起身,身量颀长,衬得他人更加挺拔具有压迫感:“回宫。”
崔继后仰起脸蹙眉道:“陛下,这端午节还未过半,陛下就离席不大好吧?”
“宴席已散,朕自然要回去看妻儿。”
谢缚辞丢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崔继后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
映波湖畔。
崔姣姣带着姜沐臻四处玩闹,两个小孩子玩得脸颊泛红,一旁的宫人生怕小郡主落入湖中,一刻都不敢将眼神挪开。
被人实在盯得紧了,崔姣姣觉得有些扫兴,拉着姜沐臻往别出去,“臻臻,我们去那树底下挖点东西吧?”
姜沐臻只能脚步匆匆跟着她走。
身后又一群宫人忙不迭跟上。
民间热闹喧嚣,粽香四溢,龙舟赛正要开始,四周一片闹腾,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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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缚辞回了宝华殿并没有看见姜沐璃的人,不悦的眼神扫了过去,潘胜连忙回话称:“回陛下,半个时辰前娘娘说在殿内呆着有些闷,便想四处转转……”
宁愿趁着没人四处逛皇宫,也不愿以他后妃的身份面见世人?谢缚辞冷笑几声,没有接话。
又见新帝脸色没有转好,潘胜小心翼翼地问:“若是陛下想见娘娘,奴婢现在便去请娘娘回寝殿。”
“不必了。”他淡声道:“朕有说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