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父冷冷道:“好好安抚小洛,他肯定受惊了,那个道士,我自会找人收拾他。”
※※※
翌日。
洒金般的阳光透过落地式玻璃窗,照亮了会客厅的酒红色的实木地板。
这是元尘道人第二次来秋家,没想到这么快秋家又派人来请自己了,他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眯着小眼睛,仔细端详会客厅里价值不菲的古董陈设,时不时伸手摸上一摸。
“哎呀,有钱人庸俗的生活……”元尘道人嘴里啧啧有声,内心又极是羡慕。
他不禁有些后悔,上次的报酬要少了,这次一定要多要些,否则哪里对得起自己这番辛苦奔波,和一次又一次为秋家解决问题的良苦用心呢?
“元尘道长,好久不见。”
老管家推开门,一身黑色西装的秋凛缓缓踱进客厅,一同来的还有秋家老爷子和一脸懵逼的秋洛。
元尘笑眯眯道:“秋老爷子别来无恙啊。”
秋父不咸不淡道:“只怕再被道长蒙几日,就要有恙了。”
察觉到秋老爷子态度微妙的变化,元尘心中一跳,目光在几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秋洛身上,恍然大悟,好家伙,原来土著灵魂当真打赢了外来者!
自己通吃的伎俩要拆穿了!
秋洛身上还有使用过聚灵阵的气息,元尘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乐呵呵地道:
“看来二少吉人天相,果然成功把那个孤魂野鬼赶跑了,不枉我千辛万苦研究这聚灵法阵,救了二少一命啊!”
聚灵阵?
秋洛脑海中有什么头绪一闪而逝,皱了皱眉:“道长这话什么意思?”
元尘立刻开始舌灿莲花:
“那天我看出二少身体里有个外来灵魂,担心说出真相会对你不利,所以偷偷在你身上留下一道聚灵阵,等时机成熟,就能将那孤魂野鬼震离体外,二少不就恢复神智了么。”
秋家老爷和秋凛对视一眼,老道士说的头头是道,滴水不漏,若非两人早起疑心,说的都要信了。
元尘装模作样道:“贫道掐指一算,二少身边恐怕还残留着野鬼的气息,需要做一场法事,才能彻底清除干净。”
“道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不小。”秋凛淡淡道,“不着急,我们还有一位客人,还是道长的熟人呢。”
元尘皱起眉头,眼皮子陡然一阵跳动,莫名有些不安。
下一刻,会客厅的房门再次打开,元尘眼睁睁看着来人越走越近,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他大惊失色,青白交替的颜色从脸颊一路铺到脖子。
元尘嘴巴张大,平日里巧舌如簧这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失声惊叫:“师父?!”
来人一身素白道袍,颧骨消瘦,头发花白,年纪已逾耄耋,精神倒还矍铄,此人正是隐居多年的知玄观观主眉山道人,也是一禅和元尘的师父。
眉山道人看也没看元尘一眼,只仔细替秋洛看了面相和手相,注意到他掌心一颗殷红的痣,有些惊讶地啧了一声。
眉山道人抬起眼皮,眼尾扫了元尘一眼,声音不怒自威:“元尘,我是怎么教导你的?竟为了一己之私,敢做出这种违背命理的事!”
元尘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秋家居然有能量把隐居的师父亲自请来,在眉山道人面前,他哪里还敢多嘴,膝盖一软,吓得差点跪下去。
“师父明鉴,我并没有亲自出手害人!”
眉山道人叹口气:“你我修道之人,本应遵循天道秩序,怎么能凭私欲误导操控别人的命运呢?
”
“还有那个残缺的聚灵阵,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诱骗普通人做实验,若非这位年轻人命格够硬,有大气运加身,恐怕都未必能活到神魂归位这一天。你岂不是成了帮凶?”
元尘讷讷说不出话。
秋家几人听得惊怒交加,一想到宝贝幼子受了这么大的罪,明明可以早点回到原身,却被元尘道人横加阻拦,甚至因为残缺的阵法险些丢了性命!
秋母气得上前就狠狠扇了元尘道人一巴掌,扇出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你该庆幸小洛没事,否则我让你横着出秋家大门!”
眉山道人叹口气,对两位情绪激动的老人家道了声歉,走到秋洛面前,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一枚铜制福钱,用红绳串了,放在秋洛掌心。
元尘瞪大眼,惊呼:“师父,那不是您的贴身物?”
他酸的不行,长这么大,也没见师父给过他什么宝贝。
眉山道人笑道:“这枚福钱蕴含灵气,可以去凶化吉,消灾解难,你佩戴在身边,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算是我为了这不成器的徒弟,给你的补偿。”
秋洛好奇地捏着这枚福钱,它边缘光滑,外圆内方,上面刻着气运亨通的字样,色泽是古朴的旧铜,阳光下却隐约可见一层浅淡的光晕流转,十分神奇。
福钱落在掌心,他忽然觉得昨日的头疼都消去了不少似的。
也不知对他的失忆症有没有帮助?
眉山道人瞥一眼元尘:“往后,你就不要再下山给人看相了,就留在山上砍柴打水,好生闭门思过,修身养性。”
元尘面皮抖了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整个人像被抽去了全部精神,山上枯燥清苦的生活,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临走前,眉山道人苍老浑浊的视线不经意扫向屋子的一角——那里正有个几乎全透明的灵魂,依然在不甘的咆哮。
道人轻哼一声,手腕一甩拂尘,一股无形的气劲猛地击散那道灵魂,彻底消散于天地,再也不见。
他叹口气,不该是你的,永远不是,偷来抢来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事情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
秋家人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一餐团圆饭。
花厅里,一家四口坐在雕花红木圆桌边,桌上盛满了秋洛爱吃的菜色,还有秋母亲手熬制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暖白的莲宝吊灯在众人头顶照出温暖的气氛。
秋母亲手为他盛了一碗汤:“好孩子,快来尝尝,你以前最喜欢我煲的汤了,看看你都瘦了……”
母亲摸着儿子的脸颊,恨不得抱进怀里揉搓一通,听到秋洛以玩笑的口吻说“我终于回家啦,还是家里舒服”,秋母忍不住别过脸去遮住微红的眼眶。
大哥笑而不语,在一旁戴着手套为他剥虾,肥嫩的虾仁蘸好醋和蘸料,一只只放在他餐盘里,下面贴心的放着小火煨着,以免入口凉了。
秋父一派威严地在主座坐着,一双手无处安放,仿佛也很想加入光怀儿子的阵营,但作为一家之主又拉不下脸,只好不停给秋洛夹菜,很快把他面前的小碗堆成一座山。
秋洛看在眼里,忍不住微笑道:“爸,你给我买的新车和游艇我都很喜欢,谢谢爸,下次有空带你们出去兜风。”
秋父一听,顿时高兴了,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得合不拢嘴,仿佛他才是收到礼物的那个,嘴里却装作随意的模样: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爸爸随便买的,你喜欢就好。”
秋母佯作生气:“那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还有限量版的球鞋,你就不喜欢了?”
秋凛也不甘示弱地适时插口道:“我给你联系了了下个月音乐厅的演出场次,有位你崇拜的钢琴家会同场出演,看来还是我最了解你吧?”
久违的温暖熨烫着胸口,想到梦中馊掉的残羹冷炙,那种无人问津的悲凉和孤寂一齐涌上来,幸好这世上还有无条件真心关爱自己的家人。
会在乎他的感受,担心一口吃食,记得他的喜好,每一个眼神都饱含爱意。
秋洛鼻翼微微发酸,一口虾仁,一口鸡汤,优雅的贵公子形象也不要了,把脑袋埋进碗里当一个干饭人。
谢谢你们,亲爱的爸妈和大哥。
忽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渐渐浮上心头,秋洛思绪飘散,总觉得心中还缺着一块,空落落的,那究竟是谁呢?
※※※
林氏庄园。
自从林尽染失明以后,他的书房常年不见阳光,如今更是笼罩着一层森冷压抑的气氛,叫人连呼吸都不畅快。
男人坐在沙发椅里,额前刘海凌乱,碎发后的眼睛是一种极致的黑暗,仿佛所有光芒都无法穿透。
他怀中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猫,没有半点精神,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唯独脖子上的聚灵珠依旧发散着清冷的光泽。
“怎么会这样?”林尽染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碎石碾过,他甚至不敢用力抚摸黑猫,生怕一丝多余的力道都能碰伤了它。
自从从秋家晚宴回来后,连续两天,黑猫再也没有和他有过任何交流,仿佛完全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猫,甚至比普通的猫咪更加虚弱,随时可能咽气似的。
若非脖子上的金珠无法被轻易取下,他几乎要怀疑是秋凛在背后搞鬼,把他的猫掉了包!
一禅道人皱紧了眉头,仔细查看过黑猫,再三确认后,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道:
“林先生,这只猫有已经彻底没有灵气了,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猫,不过很奇怪,既然耗光了灵气,为什么聚灵珠却没有破碎呢?”
“不过这对你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只要你把聚灵珠戴在身边,要不了多久,你的眼睛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你说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猫?”
林尽染喃喃自语,一颗心不断下沉,肺部仿佛淹没在深海里,被四面八方的力量撕扯挤压。
一禅道人点点头:“不错,我绝不会看错,它就是一只普通黑猫。没有半点灵气在身。”
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感瞬间席卷全身。
林尽染猛地呼吸一窒,继而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脸颊通红一片,苍白的颈项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房外的女佣听见咳嗽声吓了一跳,赶紧送来药和清水。
林尽染却用力挥开了她,一把扼住一禅道人的手腕,指尖捏得青白泛红。
“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回来?我宁可不要我的眼睛,我只要他!”
林尽染的神情带着一种混杂了希望和绝望的扭曲,仿佛末日来临看见海市蜃楼般的曙光,充满着虚幻的天真。
“这……”一禅道人为难地望着他,“兴许,你口中的那个人,只是在灵气影响下的幻觉,他只是你幻想出来的,或许他根本不存在。”
“他存在。”林尽染用力攒紧了沙发把手,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黑沉的眼染上暗红的血丝。
“我一定会把它找出来……”
所有人都离开,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林尽染独自一人坐在沙发里,脸色苍白得像只见不得阳光的鬼魂。
他用力握着金主,把脸深深埋进黑猫的脖颈间,猫咪既没有回应贴贴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撒娇喵喵叫,更不会伸出毛爪用肉垫摸摸他的头。
仅仅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阿秋走了,林尽染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心脏蓦然紧缩,像被他的全世界抛弃掉一样痛苦而惶恐。
为什么不一起把他带走呢?
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呆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面?
那个时候,明明从井口伸出了手,为什么又放开他,让自己重新摔回干涸的井底?
不知过了多久,林尽染缓缓抬起僵硬的脖子,唇边残留着状若癫狂的冷笑。
他不信命。
如果命运不让他们在一起,那就打碎它。
林尽染握着手杖,从封闭幽暗的书房里走出来,手腕间缠着一颗红绳串起的金色宝珠。
陈秘书沉默地候在书房门口,林尽染的神色异常平静,轻声吩咐道:“把寻猫的广告贴满这座城市,他若是看见,一定会回来找我。”
“如果他不回来,一定是被某人藏起来了……就在秋家。哪怕把秋家那座山头挖空,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陈秘书轻叹一声,应声道:“是。”
※※※
秋洛在家里安静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按照大哥的安排,准备开始师从一流的钢琴大师深造。
碧蓝的天空刚刚下过一场雨,时节已是五月之交,气温和湿度都舒适得正好。
秋洛闲来无事在花厅练琴,听着窗外雨檐雨滴淅淅沥沥的声响,手指落在琴键上,自然而然弹奏了一段轻快甜蜜的旋律,是那首《恋慕》。
秋洛怔了怔,他已经几年都没有弹过这首曲子了,不知为何却觉得异常熟悉,仿佛前不久刚刚练习过似的。
奇怪,在哪里弹过不成?
可是他又能向谁弹呢?都没有正经跟谁恋爱过……
秋洛摇头失笑,春天都要过去了,野猫都过了发情期,他还在这思念谁?
收到女佣的消息时,秋洛正弹完最后一个小结,一口咖啡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
“你说什么?林家家主亲自带人来,要挖我们家院墙?”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匪夷所思,配合女佣夸张的动作,秋洛忍不住笑起来:“又不是上个世纪黑帮争地盘,还是拍电视剧呢?这一定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是真的,我的小少爷。林家主非要说大少爷私下藏了他的猫,不交出去他就要自己进来找,这会大少爷正去交涉呢。”
“猫?”秋洛黑发下的耳朵尖动了动,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手腕间的福钱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
“你说的哪个林家主?”
女佣指了指窗户外:“还能有哪个?就是跟您有婚约的那个!”
秋洛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伸长脖子向窗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