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姑逢山上起了风。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柿子树的枝叶映在地上,月光都变得斑斓起来。弥弥在门口寻了个箱子,钻进去蜷成一团睡得正香。红酥找隔壁柳云心讨教刺绣去了。簪星和牧层霄隔三差五就下山,殿中人少,两个姑娘家渐渐熟稔了起来。柳云心一手绣活出神入化,红酥常去讨教,学会了手艺就给弥弥缝小衣服。簪星坐在屋前的门槛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少阳真人带着去离耳国秘境的一行人回宗门了,此去秘境,弟子多有折损。不仅如此,月琴师叔还带回来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魔王印现世,魔王鬼雕棠疑似复活,已经灭了好几个小宗门,指不定明日就会打上姑逢山。掌门少阳真人严禁弟子下山,又在姑逢山下布好了龙焱阵,即便如此,宗门里还是人心惶惶。毕竟那是魔王鬼雕棠,当年凭借一己之力险些覆灭都州,真要卷土重来,修仙界纵然联手,也未必是对手。在这一片对魔族重来的担忧中,簪星也思虑重重。只不过她所思虑的又有不同,簪星低头看向掌心那朵完整的海棠花,现在她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了,原来这是魔王印。如今她掌心的魔王印只能自己看到,但倘若触发了什么禁制,这魔王印落在众人眼中,她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一个枭元珠,一个魔王印,若是先前还好,偏偏又适逢魔族作乱,修仙界对魔族深恶痛绝的时候......簪星长长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可不是自己将自己送上门来。“你大晚上的不睡觉,长吁短叹的做什么?”一个声音从院子里响了起来。簪星抬眼,顾白婴从柿子树后走来,看着她教训道:“连我来了都没发现。这要来的是魔族,你早就魂飞魄散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簪星心情不好,回嘴道:“那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来逍遥殿做什么?”顾白婴噎了一噎,蓦地,扔给簪星一只青色的棍子。棍子入手,微凉光滑,像握住了一束青青翠竹,又像是融化的月光。“无忧剑?”簪星的目光落在棍柄处的一朵晶莹霜花上。这霜花很熟悉,是柴桑所铸。“画金楼请来的匠人替你铸剑为棍,觉得霜花溶掉可惜,就保留至此。”顾白婴扬眉:“怎么样?试试?”这棍子很漂亮,虽用铁铸成,却很轻盈,许是曾经孕育出剑灵的原因,甫一入手,棍与人便似浑然一体,心意相通。好似天生这棍子就该握在她手上,簪星站起身,握紧长棍,对准院中的柿子树轻轻一挥,平地顿起狂风,这风带着克制的锋利,将一簇枝叶刷刷切断,一剖为二。“这棍子......”簪星目露惊异之色。这棍竟比剑还要锋利。棍尖是圆润的,乍一看上去,十分无害,但挥动时,青芒凝成虚影,棍尖就成了剑锋。这是一把青棍,也是一把长剑。无忧剑并没有消失,它溶在了这根长棍中,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还不错吧?”顾白婴的脸上掠过一丝得色,似对新铸成的灵器很满意:“你原先的盘花棍修修补补已经不能用了,外人看了,还以为太焱派苛待于你。这棍子勉强配得上你亲传弟子的身份,待日后有了更好的,再换也不迟。”这话说完,簪星却迟迟没有做声。顾白婴侧头,就见簪星垂眸看着手中的青棍,目光复杂。过了半晌,簪星抬起头,望向顾白婴,踌躇了一下道:“师叔,要不这棍子......还是算了吧。”少年好看的眉心渐渐蹙起,他问:“你又在发什么疯?”“我在想,”簪星慢慢开口:“这棍子到底是把极品灵器,我一个刚进宗门不久的新弟子,受此机缘,会不会不太好......”刚来此地,她心比天高,无所畏惧,该出风头出风头,该得宝物得宝物,如今“天道”的棋局渐渐展露,她这下棋人却不敢继续下去了。起初以为自己是个过,什么修仙,什么魔族,终究不真实,而今日日与同门呆在一起,走过那么多地方,不知不觉已成了局中人,便有诸多顾忌。收下这根青棍,焉知又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倘若下一刻她的身份被揭穿呢?她又该如何自处?既是一个故事,发展总是蛮横,起承转合,都由执笔人决断。顾白婴静静盯着她,过了一会儿,他问:“杨簪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簪星:“什么?”“说要改变命运的是你,现在畏畏缩缩连把棍子都不敢接受的也是你。”他语气带着淡淡嘲意,目光却锐如枪锋:“什么时候,你变得这般胆小了?”簪星一愣。她在离耳国秘境的时候,确实曾经说过要挣扎自己注定的命运,可那个时候,枭元珠还不是魔界至宝,她也没有窥见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有些事情,做起来总比说起来难得多。她叹了口气,抱着棍子复又在门槛上坐下来,望着被方才棍锋削得伶仃的柿子树枝叶,怅然开口:“师叔,我当初上姑逢山,是因为脸上中了‘域’的妖毒,我本无意进宗门,一开始,也因为治好了脸上的伤就会离开。”“怎么?现在后悔了?”顾白婴道,一边在簪星身侧的门槛上坐下。“我不是这里的人,”簪星轻轻道:“所以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我不属于这里。”“你脑子出问题了?”少年毫不气地敲了下她的脑袋:“你如今是玄凌子的亲传弟子,是太焱派的人,怎么就不属于这里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学什么幻术,还没学会就分不清真假了。”他难得有这般絮叨的时候,很奇怪的是,这种絮叨竟让簪星心中的惆怅冲淡了许多,仿佛一些飘渺的虚无感,就因为他这些细碎的唠叨声变得真实了起来。“师叔,”她突然问:“你讨厌魔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