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如此安静。远处的热闹被风声模糊成了背景,姑逢山上,野鸟藏在密林,发出低声梦呓。没有月亮的时候,长空落满星辰。少女的肩头单薄柔弱,似被这夜晚的凉风吹得发冷,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然而看着对方的目光却坚定,她再次重复了一遍:“顾白婴,我喜欢你。”少女的表白,羞怯又热烈,直接又大胆,像是宣誓,又像是肯定,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自己的勇气,和心意。她的脸像初春里绽开的花,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但不合时宜的,顾白婴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另一张脸来。那张脸不像眼前这张脸毫无瑕疵,比起鲜妍的花,她更像是挺拔的树,迎风傲雪,生机勃勃。不够烂漫,不够娇媚,偏偏活得千姿百态,峥嵘青翠。“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蒲萄有些着恼:“顾白婴,我说我喜欢你!”他垂眸,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平静道:“我听到了。”“那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蒲萄眼圈微微发红。被人娇宠着长大的姑娘,不曾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过,更不曾像这样捧着一颗心送上,却得不到半分珍重。“我有喜欢的人了。”少年回答得很无情。“我知道。”她自然知道,刚刚在多罗台上,那一个简单的问题,得不到答案,他没有回答,却比回答了还让人心碎。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她是谁?”小姑娘不甘心地凑近,誓要从他的神情中发现蛛丝马迹,“她是你们宗门里的人吗?”少年沉默。那个人,那个人从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地发问,当然,她总是很狡猾,有时候他倒宁愿对方问问自己,可她偏偏不这样,或许是因为不关心。她明明很讨厌,明明总是令他生气,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生气。最后,还是他自己将自己说服,自己将自己哄好,又巴巴地跑来多罗台,生怕她又瞧上了别人,成了无数有情人中的一个。金翡翠说:“我们婴婴,也到了为情所困的年纪了啊。”他的确是为情所困了。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患得患失,辗转难眠。这滋味也令人讨厌。蒲萄红着眼睛,马上都要哭出来了,偏偏字字句句都是倔强,她道:“你们宗门里的人既然都不知道此事,你方才又不肯言明,可见你们并没有在一起。既如此,我总有机会。”她握紧拳头:“姑姑当初和少阳真人有婚约在身,最后都没有在一起,何况你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我偏要缠着你,总有一日,你也会喜欢我......你总会是我的!”湘灵派的小师妹,是个倔脾气,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可情之一事,和修仙大不一样,并不是努力就会有收获。无法勉强,阴差阳错。晚风吹起少年朱红的发带,将夜衬得缠绵又温柔。而他眼神明亮,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他道:“我劝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喜欢上你,更不是你的。”“可我不会放弃!”“你最好放弃。”顾白婴淡淡道:“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多罗台上,热闹没有半分减少。萤火到了夜里,发出细小的光。一只纸鹤摇摇晃晃地飞到紫螺面前,紫螺一愣,纸鹤一张嘴,李丹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紫螺,我昨日炼丹用的瓶瓶草放哪了?殿里弟子四处找都没找着,你快回来帮我瞧瞧。那赏莲留给新入门的弟子们去热闹嘛,你都看了多少次了也不腻,还是赶紧回来吧!”紫螺:“......”她站起身,抱歉地冲众人笑了笑:“对不起,我得去三师叔殿里一趟。”她看了看银勺子:“这勺子就留在这里,你们继续。”唯一尚能圆些气氛的紫螺也跟着纸鹤走了,桌上瞬间有些沉默下来。田芳芳试探地问:“诸位,我们......还继续吗?”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这气氛委实微妙了些,簪星也不敢搭腔。倒是一边的门冬很是扫兴:“怎么说走就走了。”簪星瞅了他一眼,如今她与门冬之间的人都已经走光了,便将凳子往门冬那头拖了拖,凑近门冬。门冬警惕地盯着她:“你想干什么?”“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什么事?”“冬冬,我们在巫凡城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上豆娘了?”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目光顿时都朝门冬看来。门冬万万没想到簪星居然会问这个,愣了足足一刻,随即脸色迅速涨红,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当时我瞧你对她颇为照顾,言语又很是体贴温柔,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簪星奇怪:“没有吗?”“当然没有!我就是......我就是正常的关心!”一向伶牙俐齿的门冬难得结巴了一下:“你不要乱说!”簪星拖长了声音“噢”了一声,促狭地看着他。门冬撇过头去,握紧拳头努力争辩:“修仙之人,本就有济世之心,我是看她可怜,你不要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你应当多听点师父的《清心咒》!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忽而低落下去:“她已经死了。”徐豆娘已经死了。早在他们进入巫凡城之前,她就已经死在了沙漠中的幻境之中。不管门冬是不是因为身世相同对豆娘存在一份特别的照顾和关心,豆娘都已经死了。这就是命运的残酷。命运不会因为任何人过得悲惨,就会对他格外慈悲温柔一些。它残酷,也不公正。田芳芳沉默着,端起面前的浮梦酒灌了一大碗。徐豆娘与他一同在徐家村中长大,那些最难的岁月,在柴房里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一边啃馒头一边做着发达美梦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离乡已经太久,最后一个在少年时代与他扶持的伙伴,也渐渐消失在沙漠之中。“她会往生。”孟盈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