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潜心止如水,缓缓陈述:“融国不许百姓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一旦发现会遭到连坐处罚,不说妻儿,连父母都要遭殃。我即便逃脱,也不能去有人居住的地方,只能逃往荒山野岭。”越潜的融语说得还行,虽然带点云越口音。昭灵回道:“确实,不只融国,所有国家都有这样的规定,你们云越肯定也是。”他发现越潜不是口拙,只是很少说话,以至长段的话说得不大流畅。成为奴隶后,才变得沉默寡言吧。“是有这样的规定。”越潜没否认。任何国君,都不会容许百姓为逃避徭役而四处流窜,更不允许逃奴的情况存在。要不是后来身为奴隶,越潜从未意识到这种做法很残酷。昭灵点点头,他道:“要是逃亡荒山野岭,有数不尽的猛兽毒虫,没有活路,早晚得曝晒荒野,死无全尸。”如果越潜不理智,只一味想逃,他将很快丢掉性命。越潜不再言语,确实,独自一人在野兽出没的山野难以生存。居住在苑囿的那些年头,使越潜知道荒山野岭的凶险,而这个融国小公子又是为何如此清楚呢。“看来,我没有猛兽毒虫可怖。”昭灵嘴角有一抹笑意,很浅。阳光灿烂,映着身上的锦袍玉饰,马车上的公子眉眼如画,五官生得比那两个貌美的别馆侍女还精致,面目自然不可怖。越潜目视前方,脚下的道路向前延伸,尽头通向寅都的城门,还没接近,就见到城外聚集着不少赶集的人。他之所以不逃,因为毫无意义,身处融国,无数道城关拦阻,即便死上无数次,他也回不去云越故地。马车缓缓进入城门,都城的城墙极为宽厚,通过城门时,会陷入片刻的昏暗,当前方再次亮起,越潜已经身处寅都内部。阳光洒脸,周身嘈杂热闹,人车在道上穿插交错,道旁有不少显贵的府邸,无不是富丽堂皇。眼前平直而宽敞的大道通往王宫,王宫前方的两座阙楼高耸入云。载着昭灵的马车直驰在通往宫殿的大道上,他的随从被尽数留在宫外,包括越潜。回到寅都,身处城墙之内,越潜被安置在初次抵达寅都时,入住的宿所,也就是王宫附近那片整齐规划,供王宫仆人居住的下房。这回,越潜住的下房单间宽敞明亮,物品齐全。身穿锦袍,头戴华冠的越潜和之前为奴的模样变化巨大,不知情的人,不可能将他与奴隶联系在一起,下房小吏没能将他辨认,只以为他是灵公子的新随从。服侍的主人昭灵有两处住所,身为侍从,越潜也有两处住所。昭灵待在宫中,越潜住在下房,只要昭灵出行,越潜就得随行左右。越潜在城中住了三天,第四日的清早,他随着昭灵乘坐的马车,前往城郊别馆。此次随行的仆从众多,而且携带不少物品,公子灵像是要去别馆长住。城外满目青葱,冬时的萧条早已因为一场春雨而消失无痕,通外城郊的道路上,时而可见携带随从,乘坐奢华马车的贵族子弟经过。这条道路在前方有个岔道,一边通往昭灵位于城郊的别馆,一边通往泮宫。春日到来,昭灵也到了进入泮宫读书的年龄。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感谢大家的陪伴和鼓励!——感谢在2021-05-29?22:14:02~2021-05-31?01:0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米蜜蜜?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730305?5个;狼行拂晓?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妫?42瓶;冬冬锵?6瓶;呦鸣?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2章春雨绵绵,?飘落在人们的衣冠上,越潜立在雨中,和他一同待在泮宫门外,?静静等候的人不少,都是贵族子弟的随从。昭灵从泮宫出来,匆匆登上马车,?他抬头看向昏晦的天,对御夫道:“回别第。”自从就读泮宫,?昭灵时常留在别第过夜,今日也不意外。车帘放下,?昭灵悠然靠在车厢里,马车缓缓前行,随从紧随其后。忽然,?昭灵听见有人唤他,?而御夫闻声也已经将车停下。身后一辆马车追赶上来,车上坐着融国国君的第七子——公子昭瑞。昭瑞体型丰满,?似乎比去年又胖了一圈,?他从车厢里探出身子,热情招呼:“八弟,?今天要回王宫吗?”他想和昭灵同道走,所以特意追上来询问。昭灵回道:“不回去。”两辆马车就此分开,渐行渐远,?此时雨水渐大,雨声哗啦。目送昭灵乘坐的马车离去,昭瑞喃喃自语:“我真不懂,他那栋别第空空荡荡,连唱歌跳舞的美姬都没有,?住那里有什么趣味可言?”昭瑞别第里有众多美姬,可以供他寻欢作乐,不过他不常待在别第,经常回宫住。他得趁着还没被撵去封地,抓紧时间跟父王表忠心尽孝心,搞好关系。越潜跟随昭灵的马车行进,无遮无拦下,一身衣物被大雨打湿,他不在意雨水,反而在打量雨雾里来来往往的车辆。车舆里坐的人,要么是泮宫的学生,要么是泮宫的学官。这些人各自都带着随从,这些人也一贯无视别人的随从。在泮宫门外,越潜无数次遭遇公子昭瑞,他从不曾将越潜认出,从来没注意过。昭灵的别馆临近泮宫,相距不长的一段路,暴雨还是将跟车的每一位随从浇得浑身湿淋淋,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那般。雨水不停冲洗越潜的脸面,遮挡视线,他没伸手去擦脸,仅是眨动几下眼睛,其他随从要么慌忙扯长袖遮雨,要么低声抱怨,就他无动于衷。为奴时遭受的磨难有许多,在暴雨大浪中拉网捕鱼,险些遇险的事也有过几回。行走在平坦大道,淋一场瓢泼大雨而已,越潜没放心上。越潜没在意,有人在意。他跟车的位置一直被安排在车窗旁,这个位置最靠近车中主人。昭灵听见骤然响起的雨声,推开窗子,正看见雨水如豆,纷纷打在越潜棱角分明的脸上,打湿他的衣衫。越潜没有常人的反应,不慌乱,不遮雨,习以为常。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昭灵发现越潜身上有不少异于常人的地方,他对外界的反应有时很迟钝,多半和苑囿里艰苦的生活经历有关。冒着大雨返回别第,跟车的随从全都淋透了,不管是扯大袖遮雨的,还是任由雨水打脸的,都像只落汤鸡。越潜穿着滴水的衣衫回到侧屋,他摘下纱冠,脱去靴子,剥掉全身上下的衣物,拿来一块巾布擦拭身体。刚擦好身体,还没来得及擦头发,就听见侍女在门外唤他:“快些过去,公子唤你。”越潜穿上一套干燥的衣服,把纱冠戴回在湿发上,他打开房门,跟着侍女去往昭灵的居室。其他侍从,要想进入公子灵的居室,事先得通报,经由主人许可,方可进入。越潜不用,他跟随侍女,直接走了进去。屋中一名侍女手指身后的门帐,低语:“公子在更衣。”从泮宫出来乘车,与及抵达别馆,下车进院门的过程里,昭灵或多或少淋到雨水。里头的昭灵已经听见声响,唤道:“越潜,进来!”门帐后,便是昭灵的寝室,越潜不是第一次踏入,闻声,他径直入内。昭灵背对着越潜,头上的高冠已经取下,一头长发披肩,他刚脱去贴身的衣物,露出白皙而光滑的背部。越潜的眼睛没往下挪,正无处安放时,侍女已经为昭灵披上一件丝质衬袍,而后,一层层的衣服加叠,繁琐而复杂。昭灵转过身来,侍女正在帮他系绑衣带,他朝越潜投去一眼,见对方已经更换上干燥的衣服,就头发没擦干,衣领有片水渍,做事还挺麻利。像似漫不经心般,昭灵道:“带回的两卷帛书受潮,你将它们拿进来烘干。”屋中一角有只别致的青铜炉子,炉子里头正在燃烧木炭,它被用来取暖,也被用于驱除湿气。昭灵说这些话时,侍女已经为他系好衣带,双臂正搂着他腰身,开始束腰带。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系扣腰带,必须贴靠在一起,体肤相触,举止亲昵。娇美的侍女,昳丽的公子,身子贴近。越潜垂眸,回道:“是。”看他离去,昭灵想,他从未道过一句“臣”,回答命令总是一个“是”,然后,没了。隔壁书房的木案上放着两卷帛书,它们身上有几处水渍,淋过雨,放着自然阴干也行,或者烘干也行。帛书珍贵又脆弱,不同于简牍,平日需要仔细保存。越潜把帛书取来,放在炉边烘干,这样的过程必须将帛书展开,摊放在两只手上,烘干时,不能离炉子太近,也不能离太远,还得保持姿势不动。要是其他的物品,越潜不会有珍惜之情,能书写在帛书上的文字,从来是珍贵的典籍。他坐在炉旁,仔细烘帛书,神情专注。昭灵穿好衣服,披散着长发,人就靠在离青铜炉不远的榻上。他的头发淋过雨,即便只有几滴雨珠,侍女在一旁伺候,煞有其事地为他擦发。他像似清闲无事那般,就躺在那儿,看越潜烘帛书,目光不在帛书上,而在越潜身上。“过去,把他的头发擦干。”昭灵使唤侍女。越潜衣领上的水渍在扩散,他有一头湿发,头上还戴着一顶湿纱冠。即便再古怪的要求,侍女也会服从,她拿着擦过昭灵头发的丝帕,就要去为越潜服务。越潜自觉解下缨带,取下发冠,由着侍女将他一头湿发散开,帮他擦发。越潜心中自然觉得怪异,但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帛书,没有抬过一回头,不想与公子灵的视线有交集。别人盯着他看,即便是背对着,他也能察觉。在烘帛书的缓慢过程中,越潜原本湿润的头发逐渐干燥,身上也感到暖和。屋外雨水淅淅沥沥,屋内一片暖意。就在越潜即将烘好帛书时,寝居外头传来侍从郑鸣的声音,他立在门檐下,跟昭灵禀报:“公子,臣从城中归来了。”隔着门帐,郑鸣的声音洪亮:“君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十分思念公子,问公子何时回宫。”昭灵回道:“知道了。”也就三四天没回宫,许姬夫人就十分思念了。“君夫人担心别第的饮食不合公子口味,特意让臣带回一盒蜜藕,说公子喜欢吃。”郑鸣双手正捧着一盒蜜藕,大声禀报。他的衣袖有一片水渍,脚下一小滩泥水,刚从城里过来。路上自然也是遭遇到暴雨,他在车中躲雨,没怎么被淋湿。为显示自己一路辛劳,他没有更换衣服,而是急匆匆前来找昭灵复命。一名侍女从屋中出来,接过郑鸣手中的那盒蜜藕。“无其他事,就下去吧。”屋内传出昭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