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一瞬像是梦魇。若不是清岫及时从火焰之中出来制止了白穗,可能还真的会遂了紫鸢的愿,一剑诛心刺了进去。白穗到这个世界至今,斩过妖兽,伤过旁人,却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会动杀念。清醒与混沌只在一念之间。“师姐,我……”她眼眸一动,恍若梦醒似的看向了眼前的清岫。刚想要说什么,发现他的手还紧握着剑刃,白穗慌忙收了命剑。“你受伤了,我,我给你包扎,哦不,我给你治疗,我学过一种疗愈的术法。”“冷静点。”看着白穗混乱无措的样子,清岫伸手握住了她。“她没死,我也没事,不要胡思乱想,你什么也没做知道吗?”清岫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将白穗的剑推送入了剑鞘,然后将她给轻轻带到了身旁。前一秒的温和不再,他冷着眉眼将桃枝抵在了紫鸢的脖颈。“你师尊和灵禅子向来不和这件事在整个修真界众所周知,只是我没想到他心胸竟这般狭隘,就因为顾止是灵禅子的好友,白穗又是顾止的弟子,哪怕不能杀也要不择手段为她种下心魔吗?!”“你不是想死吗?”说到这里他抬眸往千手所在位置瞥了一眼,两人的视线撞上的瞬间。清岫手腕一动,那桃枝凝成了桃木剑,剑锋凛冽,直直入了紫鸢的血肉。“我成全你。”这一剑不单单是白穗没反应过来,高台之上的千手也没想到清岫在明知道紫鸢是他的徒弟的情况下还敢这般肆无忌惮。剑入,差毫厘便到了心脏。清岫眯了眯眼睛,并没有立刻推进,而是握着木剑在血肉之中辗转。这种疼痛生不如死,紫鸢浑身抽搐,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额头和鼻尖更是疼得沁出了冷汗。“住手!”伴随着高处传来的一声怒喝,涤荡的灵力如万钧巨石重重压在了清岫身上。他本就中了毒,此时能够站着不倒已然不易,被这样的威压冲击着喉间一甜,整个人如折翼的飞鸟往后倒去。白穗见了连忙瞬身过去,将清岫扶住。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轰隆”一声破开,在无数细碎金片里,她眯了眯眼睛,这才从中看到了那个藏青色的身影。这里是南疆的地界,更是千手的地盘。哪怕这个时候他贸然出现中断了比试,周围人也不敢多说一句。青年没有看白穗他们,沉着脸色径直走到了紫鸢身旁。没死,还剩下一口气。却也和死没什么两样了。紫鸢之前的确是骗了白穗只有千手能够控制那个药人,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的。千手能辨别杀意真假。不制止白穗是不认为她下得去手,而清岫却除外。他是真的想要紫鸢死。千手垂眸注视着直入紫鸢胸口的那根桃枝,上面的灵力磅礴,没有个万年难有这样的威力。“咎由自取。”他这么冷冷对着紫鸢嘲讽了一句,只是她此时已经昏迷过去了并没有听到。一旁的药人一直静默站在千手身旁,在得了他的指示后弯腰一把抱着紫鸢瞬身离开了竞技台。然而千手并没有着急离开。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皓白的手腕上那个银环随着他的动作清脆响动。“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话问的是清岫。在清岫进入竞宝场的当日他便注意到了,他修行的非剑非刀,气息和身法也诡谲难测。清岫眼眸闪了闪。千手这样问应当是刚才控制那药人的时候碰到了他的神识。好在只是刹那他便撤回了灵力,没有给他深究的机会。想到这里清岫神情稍缓,薄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片阴影覆来,白穗上挡在了他的面前。那剑也不知什么时候拔了出来,一副肃杀的模样。“我们没心情和一个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闲聊,今日之事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还有,请把解药给我。如果你不想得罪昆山,给南疆招致祸端的话。”怪不得紫鸢在对上白穗的时候会这样失控,她这样冷着神情的样子,的确和那人很像。“这解药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之后我不但会给你这个师姐解毒,还可以放了你那两个朋友。”“你看如何?”说实话她并不信任千手,但是如今却是别无选择。清岫的呼吸越来越孱弱,脸色也如冰霜寒冷。好像下一秒就要没了气息。她一只手揽着清岫的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握着剑并没有放松警惕。“……条件不能违背道义。”“放心,和道义无关。如你所见,刚才在台上和你们交手的那个是我迄今为止最为满意的一个药人,只是他被我用了三百年,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了。”说到这里千手顿了顿,见白穗神情未变后又继续说道。“这东西坏了自然得有新的来顶替,我看你资质灵根都不错,要不你……”“做你的药人?你还真敢想啊老东西。”清岫冷笑着扯了扯嘴角,咬肌微动,压着周身的痛楚沉声开口。“顾止是老了但不是死了,你要是嫌活的不够长大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先把她做成药人快,还是顾止的剑落得更快。”千手向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准确来说毒修一般都睚眦必报,没什么心胸可言。他之前还能好好与清岫说话无非看在对方是桃源主的徒弟,昆山他或许不好得罪,桃源他却并没有太放在眼里。再加上清岫刚才险些杀了紫鸢。就算如今把他给杀了,是他动了杀心在先,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多言半句。“我看你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他话音刚落,一根银针擦过白穗的耳畔刺入了清岫的眉骨。原本紊乱的灵力在毒针的催动下在清岫五脏六腑之中剧烈搅动,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唇齿之间却还是溢出细碎呻吟。白穗看着怀里疼得浑身颤抖的清岫,握着剑柄的手蓄力。“……好,我答应你。”“不过最多三年,我只做你三年药人。”“太短了。”“十年历练,至少也得五年。”白穗听了千手这话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答应,甚至连时间也算计好了。风祁他们之所以会遭受这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自己。这是一件坏事,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却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要是她只是寻常的剑修千手自然不会这般大费周章,早就直接把她掳走炼成药人了。千手诸多顾忌,只因为她是顾止的徒弟。这意味着即使他们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她也是可以牵制他的。意识到这一点后白穗紧绷的弦反而一下子放松了起来,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前辈,你似乎弄错了什么,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要是不答应大不了你一剑把我们都杀了。到时候我师尊知道了,不单是你,南疆上下一个都跑不了。”白穗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命剑放入了剑鞘,金色的剑光映照在她的眉眼,看不出情绪。“我们几条命换整个南疆,倒也不亏。”看着白穗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千手给生生气笑了。“你这臭丫头!”“这个东西是我拜师的时候师尊送我的,他说要是我遇上什么危险了,把神识渡进去就能知晓我的位置。”白穗并不看他,将天启剑柄上坠着的飞羽令拿在手中把玩着,喃喃自语。“我还没用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不我现在就试试……”“行!我答应你!三年就三年吧!”她抬眸不解地看了过去。“谁与你说的三年?我刚才只说了一年吧。”“?!一派胡言!明明说的是三年……”“前辈,我在旁边听得真切。我师妹所说的的确是一年,莫不是你年岁太大耳背,还是脑子糊涂出现错觉了?”这时候千手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哪里是他耳背?分明是他们仗着自己不能拿他们如何,装疯卖傻,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啊,一年便一年。”白穗和清岫刚松了口气。只听千手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是你们一人一年。”……从竞宝场出来之后白穗他们跟着千手入了南疆,千手住的地方在万毒窟附近,四周看不见什么人烟城镇。到万毒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身上的毒虽然刚解,然而身体却因为恶斗了一场很是疲惫。起初白穗坚持要见风祁他们一面确认平安,大约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把千手给气到了。他说他们现在不在万毒窟,被扔进虫洞里试毒,没个三两天回不来。还说什么既然你们都是来南疆淬炼毒体的,我提前让他们先炼着,也是好事。要不是白穗知道那虫洞是个蛇窟,单单是看千手的神情语气,她都要以为风祁他们去了什么醉生梦死的逍遥地方。“修真界的毒修又不是只有南疆一处,去唐门那里也比来这里遭罪强。真不知道师尊怎么想的,明明知道这千手和灵禅子有仇怨,还要把我往这里送。”千手一走,白穗嘴巴就没停过,从恢复了力气之后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哪怕跟着对方可以淬炼毒体,对于千手还有紫鸢,乃至沙漠遇上的那个梵紫,整个南疆的一切都让她分外排斥。清岫虽没有回应什么,可在听到这里眼眸闪了闪。千手那个药人用了几百年,好巧不巧近些日子就要坏掉,白穗的灵根和体质也恰好是千手所需要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不光是不夜城,乃至南疆。很显然,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他听说过化神之境的修者可以窥探一部分天机,也就是推衍预知。不过这种能力一般只能用在比自己修为低的修者身上,再加上是逆天而为,极为消耗心神。其他修者另说,若以顾止对白穗的疼爱,在她历练之前应当已然推演了近十年的变数。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们入南疆。那若是如此……顾止的推衍之中,有没有算到他会来南疆找白穗?“师姐,清岫师姐。”“什么?”清岫反应过来白穗在与他说话,他薄唇压着,白绸带下的喉结一动。“抱歉,我在想事情,所以走神了……”“那个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没,我就是想问问你一会儿要睡里面还是外面?”白穗摇了摇头,在清岫疑惑的神情之下指了指床。“我知道你不大习惯和旁人睡一起,只是那老家伙一听我问还有没有空房的时候立刻和我对着干,说这里就只剩下一间屋子了。”之前因为他中了毒脑子一直昏昏沉沉,意识也不清,所以只听到白穗和千手在外面走廊争论着什么。隐约听到了什么房间,再之后便没印象了。“我……”清岫手不自觉扣着桌沿,想要说他还是和以往一样静修就好。可是他身上毒素未清,短时间里根本没办法运转灵力。那千手又怕他趁机逃走,在离开时候强行给他喂了一颗丹药。那丹药是专门封住修为的,如今他和白穗一样,不过结丹。无论是哪种情况清岫如今都很难做到整夜静修。“……我睡外面吧。”“不过我身上还有毒,你到时候尽量不要碰到我。”“好,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记得给我说,我去找那个老东西给你治疗。”白穗也没注意清岫脸色的异样,她利落地褪了外衫钻进了被窝。等到身后没了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清岫这才慢吞吞过去,僵硬着身子躺在了床边。他睡在很边缘的位置,稍微一动就能掉下去。夜晚本就静谧,又是在毒林深处,月色清冷,映照在了整个房间。清岫尽量压着心头的情绪。在好不容易忽略了一切,酝酿出了一点儿睡意的时候,身旁的少女悄悄摸出了玉佩。然后她掀开了被子,蹑手蹑脚带着门出去了。白穗不知道清岫是清醒的,她原本上了床之后也想要快速入睡。然而身体是疲惫的,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一沾上枕头就睡。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白穗脑子里便会立刻浮现出血色一片。紧接着手脚冰冷,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般喘不过气来,惊得一身冷汗。白穗走到一处台阶坐下,手中的玉佩在月光之下显得润泽剔透。尤其是那个“九”字更是清晰可见。之前时候白穗就发现了,这玉佩有着青年的体温。大约是上面覆着陆九洲的神识,碰触它就像是隔着玉抚摸他的面颊,让她很是安心。“陆九洲……”她没有渡灵力进去,只是摸索着那块玉佩轻声唤了下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寻求什么慰藉。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等到冷风把她吹得清醒后,白穗这才稍微振作。在她准备起身回房间的时候,那块玉佩闪烁,紧接着凝成了光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光影慢慢有了轮廓,变成了陆九洲的模样。他显然也有些意外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垂眸对上白穗恍惚的神情后愕然了一瞬,然后轻轻弯了下唇角。“师妹……?!”陆九洲刚轻唤了一声,白穗直接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然而光影虚幻没有实体,她没有扑了个空的同时没有刹住,“砰”的一下撞在了后面的柱子上。“你没事吧?我忘了与你说,这只是我神识的一道残影,并不是我本体。”还没等到身影重聚,陆九洲慌忙瞬移到了她的身边。他见白穗额头红肿一片,指尖一动,立刻凝了灵力覆了上去。“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好些?”“……好痛。”白穗捂着额头闷闷说道,说话时候带着明显的鼻音。“怎么会,我明明……”青年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了那双蒙水汽的琥珀色眸子,哑然失笑。“好,你坐过来,我给你吹吹。”他也没点破,伸手虚虚牵着白穗坐在了一旁的台阶。白穗将捂着额头的手放下,乖顺坐着任由陆九洲哄小孩一样哄着她。因为没有实体,他专门引了一缕清风过来,又配合着凑近吹了吹。他这么认真哄她,白穗反倒鼻子一酸,眼泪再忍不住“啪嗒”掉了下来。穿过陆九洲的手,落在了地面。“看来不只是受委屈了,还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陆九洲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虚虚擦拭着她的眼泪。“发生了什么事情,与我说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万毒窟附近,你们碰上千手了?被他刁难了?”白穗点了点头,而后想起了什么后又摇了摇头。“他是刁难了我,给我使了绊子。不过也还好,两败俱伤,他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她说到这里咬了咬嘴唇,头一次犹豫着不敢告诉陆九洲。陆九洲也没有催促,只静静注视着等待着她的下话。“师兄,我……我杀人了。”白穗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这才鼓起勇气说了出来。“那个人你也认识,是之前在蓬莱秘境时候我碰上的那个涂山修者,他好像自从得知了我要前往南疆历练,然后在穿过沙漠的时候一直埋伏等着我……我其实没有想过杀他的,但是他要置我于死地,我怕到时候他的同伴找到他,我怕给风祁他们带来麻烦。”“……可是这些是我杀人的理由吗?”也不知道是夜里太冷还是如何,白穗说话的时候身体在颤抖。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也黯然。从白穗开始历练陆九洲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因此在听到她说杀了人的时候他并不惊讶。等到白穗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之后,青年柔声开口。“修真界弱肉强食,有时候就算你不想杀对方,对方也未必会放过你。我不想死,求生的意志让我落了剑。”“可每次劫后余生后我并没有多高兴。”白穗一愣:“你后悔杀了对方?”“我落剑从不悔。”青年直勾勾注视着白穗,神情温和,眼神纯粹澄澈,没有分毫阴霾。“只是杀人从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哪怕有所取舍,你做了当时最准确的决定。但是以一条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结果,不会让人感到高兴。”“你也是这样。因为你比他更有良知,对生命怀有敬畏,事后你才会难过。你后悔的不是杀了他,你只是惋惜生命的逝去。”陆九洲凑近了些,抵在白穗的额头,夜风穿过他的身体拂在了她的面颊。“师妹,你记住一点。我们剑修的剑哪怕走过亡魂,只要不是滥杀无辜,是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却也无瑕。”“你没有做错什么,知道吗?”白穗不想哭的。只是夜里风太轻,月下的青年眼神太温柔,戳得她的心头酸涩。等到回过神来后,视野模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陆九洲也不说话,只伸手虚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情到深处又低头细碎吻着她的面颊。“呜呜师兄,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特别玻璃心,特别脆弱,成天哭哭啼啼的你会不会烦我?”“我不觉得你脆弱,你还小,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别看我现在这样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我当年历练的时候……”陆九洲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压着唇角的弧度继续说道。“我那时候比你还天真,我去了一个村落,有个妖修变成了个老爷爷捉弄我。说是他家在山对面,求我带他回去,我原本打算御剑,可他嚷嚷着恐高害怕。我没办法,只得背他。”“然后呢?”“然后我好不容易把他背回去,那边根本没有屋子,他又说自己年纪大脑子糊涂记错了,他家其实就在之前的村子。”“所以你又把他背回去了?”青年没有说话,耳根的绯色却说明了一切。当年他修为不过结丹,根本没办法辨别出那人的真身。不过不幸之中的万幸是那妖修只是觉得好玩捉弄了他一番,并没有动过杀心。不然的话这时候他可能还不一定能这般安然待在这里。白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陆九洲倒也不觉得羞恼,反倒松了口气,跟着弯了眉眼。“你总算笑了。刚才你一直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低头。”陆九洲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照做。低头的瞬间,一片阴影覆了过来。他瞳孔一缩,两片柔软贴在了他的唇上。感觉不到任何温热和触感,他还是紧张得喉结滚动,攥紧了衣袖。闭着眼任由白穗亲吻。“陆九洲,你怎么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