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庚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同情心泛滥的人,可是他身为正派宗门,将承诺什么都看得很重。刚才那件事的确是他自己判断失误,这才自作主张做了拿了解药就离开的决定。要是他这解药没用也就算了,如今他都用了,风祁态度这般强硬反而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黑色巨剑剑气凛冽,再加上这风洞风力强劲,于别的修者来说可能是阻力,于风祁却如虎添翼。本就是风属性的少年,此时更是势如破竹,剑气如虹。那藤蔓被风祁的剑锋给断开了之后,从里面又迅速生出了无数藤蔓。斩得掉却断不尽,极为难缠。“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风祁手腕一动,黑色巨剑也随着他的操控,剑身一转。这一次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暴力的骤然断开那藤蔓。而是借着藤蔓缠绕剑柄的力道蓄力往一旁拽了过去,就像是甩动着鞭子一样,带着逼仄的威压牵制着里面的人。在快要搅乱了里面人的灵力的时候,那人也觉察到了风祁的意图。于是前一秒时候还紧紧缠绕着在黑色巨剑的藤蔓收敛了力道,试图从别的位置寻求突破口。“想跑?没那么容易!”少年眉宇之间折痕渐起,风洞周围的风更为剧烈,从下而上,似要搅动苍穹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眯了眯眼睛,一个瞬身到了风洞,而后紧紧握住命剑剑柄。灵力覆在上面,翻涌的劲风也顺着他的剑风一并蓄力。——风祁打算将里面的人生生拽出来!“风祁!等一下!”谢长庚觉察到了少年的意图后一惊,慌忙开口想要制止。不为别的,在风洞周围的风本就剧烈,要进入其中都得找到其中风力最薄弱的地方。这个时候风祁又操纵着三千风动,两者一起的威力可以生生将人给撕碎!尽管那里面的毒修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对方刚才交手时候也没有使过杀招,还将解药给了他。谢长庚终究有些不忍心。然而他阻止的晚了一步,那声音散尽了风里隐约可闻。风祁皱了皱眉,没有听清谢长庚的话。就算听到了这剑出了难收回,否则便会反噬到剑主身上。青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薄唇压着,再没有开口说什么了。沙漠夜里,风声呼啸。席卷着的风沙不绝,天地之间似乎蒙上了一层纱幕,随风摇曳着,擦着烈烈声响。风祁的额发被吹开,露出的眉眼冷冽如刃,在月色之下那妖纹也昳丽诡谲。他紧紧握住了剑柄,骨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那藤蔓被风祁一点一点拽了出来,这灵植是被对方给炼化的,与其灵脉相连。要是松开了无异于将自己的要害拱手送给了对方,任人宰割。因此即使是无法挣开风祁的束缚,里面的人依旧死死缠着他的剑刃不松手。对此风祁并不意外,或者他正是料到了对方不可能会松手,所以才用命剑引来了藤蔓。他双手握紧了剑刃,随即大喝了一声。“咔擦”声音清脆,是剑风割断藤蔓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紫色身影被藤蔓牵引着狠狠拽出了风洞。“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激荡起了无数沙尘。等到风尘散去了之后,白穗和谢长庚这才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她看上去和白穗差不多年岁,面容姣好,眉目灵动。一身淡紫色纱衣,袖口和裙边用银线绣着花鸟云纹,皓白的手腕上戴着银环,整个打扮看上去繁复精细。身上除了被沙石和剑气划伤了几道血痕之外,并没有被风力撕扯伤及肺腑。谢长庚有些意外地看了一旁的风祁一眼,对方正拍着身上的沙尘,看到他这神情一顿。“我看你刚才焦急唤了我什么,虽然没听清,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想让我别伤了她。”“当时剑是收不回来了,不过我用风帮她隔绝了剑气。”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将命剑上断裂的藤蔓甩开,而后并没有收回,执剑径直走到了那倒在地上的少女面前。“看你这服饰,你是南疆毒修?”少女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风祁,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谢长庚身上。谢长庚对上她的视线一愣,以为对方是在谴责自己出尔反尔,拿了解药不走还纵容同伴动手伤人。“抱歉,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问题。只是我同伴受了伤,急需找个地方休息……”他斟酌了下语句,垂眸看向了对方。“我们并无恶意,你若是想要继续留在风洞也可以,要走的话我们也绝不为难。”“……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剑修?”半晌,她答非所问,这么沉声问道。谢长庚眼眸一动,余光瞥了风祁和白穗一眼,见两人并不介意后这才回答了对方。“我是万剑宗的,刚才和你交手的来自蓬莱,受伤的这位来自昆山。”不知道是不是谢长庚的错觉,在他交代了他们三人的出处后少女比之前更为沉默。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施展了一个清尘咒清洁了衣服后,收回了地上的藤蔓。谢长庚以为她会离开,毕竟她刚才在风祁提出了两个选择时候,宁愿动手也不让他们进来。不想少女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头也不回的径直入了风洞。也没有再动手的迹象。“……这人真奇怪,既然不排斥我们,早早放我们进去不就得了?也不至于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揍。”不单单是白穗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长庚也没琢磨出她的意思。不过他也没多细想,见现在天色不早了,便抱着白穗和风祁一并进了风洞。虽然之前时候就听谢长庚说了风洞里面多为绿洲,然而在真正看到了的时候还是让白穗有些惊讶。明明外面是沙尘漫天,这里面不仅树木葱茏,溪水潺潺,竟还有一处瀑布。这瀑布没有多高,也不比昆山悬崖千百丈的壮观。却也别有洞天了。这里是挺大,而真正适合休息的地方只有瀑布后面的那个山洞。他们四个人就这样待在了其中。风祁本来就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白穗身体虚弱昏昏欲睡着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再加上他们刚和那个少女动过手,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闲聊。一时之间,洞内静谧。四人各不言语,气氛很是尴尬。正在谢长庚想着今夜可能就这样无声,相安无事的过去了的时候。少女拨动着干柴,橘黄色的火焰摇曳在山洞,将其中照得通明。而后很意外的,她主动开了口。“你们是来南疆历练的修者,还是单纯途径此地?”“你不用担心我有别的什么企图,我是南疆毒修,和你们并没有任何竞争关系。刚才我之所以不让你们进来是怕你们杀人夺宝,毕竟这种事情在南疆屡见不鲜,所以才格外防备。”她说到这里掀了下眼皮,视线扫了一旁抱着手臂闭眼小憩的少年。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的白穗身上。“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当然,要是你们介意的话也可以不回答。”刚才的事情说到底是谢长庚理亏,此时少女态度也算平和。而且她问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他思索了下,如实回答。“没什么好介意的,每年来南疆历练的修者众多,我们不过也是其中之一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道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谢长庚从不是一个会轻易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他看到的出来对方多少对他们有些好奇,在回答了她这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又顺势抛了着问回去。他也有意和对方交谈。毕竟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与其自己去胡乱摸索,从一个本地人那里套些信息再方便不过了。原以为她要么沉默要么转移话题,不想她没有犹豫便直接回答了。“我近日制的一种毒丹需要这里的几只毒虫,所以我就过来寻了。”说着像是怕谢长庚不信,拎着手边的一个葫芦打开了塞子,从里面抓住了一只赤色蝎子和一条两头蛇来。白穗原本还眼皮子打架困得厉害,一看到那条朝着自己吐着信子的毒蛇后身子一震,整个人都不好了。“你竟怕这个?”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拿着那蛇往白穗这边凑近了些。“?!你干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意外而已。”她见白穗这个反应是真的怕后,也没再继续吓唬她,将那毒蛇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葫芦里。“南疆这里到处都是瘴气毒林,你既然来这里历练了就应该知道会遭遇什么。单单只是一条毒蛇就怕成这样,我看你别说历练了,没准就先被毒死就先被吓死了。”少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丝毫嘲讽,只是单单陈述事实罢了。然而白穗听着还是有些心里还是闷闷的。“……才不会,我只要避开不就成了?”白穗话音刚落,便看到对方皱着眉的样子。“你这是什么反应,我有说错什么吗?”还没等到对方回应,一旁闭目养神的风祁先一步开了口。“南疆毒虫遍地,避是不可能避开的。而且这里并没有什么妖兽横行,并不适合修行剑术。”白穗愕然:“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你还记得之前仙剑大会时候剑祖,还有灵禅子尊者主持炼丹,试毒丹药的事情吗?”蓬羽来南疆为灵禅子找解蛊毒的法子的时候,风祁当年也在。正因为来过一次,所以知晓来这里历练的修者因何而来。“他们早年时候都来过南疆,尝过万千毒虫和毒草,又在万毒窟待了十年之久,这才淬炼成了如今的百毒不侵。”“我们来这里自然也是为了试毒。”要成为百毒不侵的体质极为困难,这和修者自身资质有关。所以一般来南疆历练的修者大多只在这里待个几年,在身体达到承受的极限,有了一定的抗毒性之后便会自行离去。谢长庚前世的修行注重体魄和剑术,并没有来过南疆。不过在知晓顾止将这里划定为了历练地点后,也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只有白穗以为和往常一样,是过来斩杀毒虫妖兽之类的。因此在听到是要来试毒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白穗对于外伤什么倒还能忍受,剑修交手,刀剑无眼,她从入昆山到现在收过的剑伤不断,早就习惯了。可是她最怕那种侵蚀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魔气或者毒素,那种在血液之中无时无刻游走,搅动的疼痛光是想想就让她脊背发凉。“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们又不是毒修,这样随随便便试毒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她咽了咽口水,压着心头的情绪和风祁解释道。“你想啊,南疆毒虫毒草那么多,我们现在还没有抗毒性,很容易试到剧毒的。而且我们又不会解毒,撑不住不死也可能残废了。”所以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历练吧。我们是来历练的,不是来送命的。好不好?好不好?!白穗的视线太过灼热,就算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风祁和谢长庚也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尽管知道白穗是怕毒想要换个地方历练,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这番话并无道理。他们不像毒修那样能辨毒草,能解毒,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会中招。谢长庚思索不语,在白穗以为有戏的时候,他抬眸看了过来。“这个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到时候我们入南疆了可以去买个毒草毒虫的图鉴什么的,由毒素最弱的到最强的依次试毒。”“然后再试毒之前提前找毒修配制解药,要是撑不住服用了便是。”“用不着那么麻烦。”风祁觉得谢长庚这办法效率太低,来来回回折腾起来也麻烦。“我们到时候进去抓个毒修陪同我们历练即可,他帮我们辨毒草毒虫,同时出什么事情也能就地取材给我们解毒。”他话音刚落,在一旁拨动柴火的毒修手上动作一顿。她感觉到了三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嘴角抽搐了下。“……你们该不会是想打我的主意吧?”“当然不是,我这朋友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可能让你误会了。你放心,我们为名门正派,自然不会做出逼迫旁人的事情。”谢长庚勾唇笑了笑,面上一派温和。“我们不为难你,不过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们做个交易?”她有些警惕:“什么意思?”“我看道友今日为了找一两只毒虫来到这里,险些有了性命之忧。要是之后遇到更危险的情况,又当如何?”青年语气平和,可那眼神落过来的时候让她有一种被全然看透,无所遁形的心悸。“若是你和我们一起历练的话,我们不仅会保护你,还会帮你摘取你想要的毒物。”“所以道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笔交易?”说实话,这听起来似乎于她来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可这种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威胁。现在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她对上那个风祁就已然不是对手了。她要是不答应他们,用术法控制驱使她还算轻的,万一他们恼羞成怒一剑杀了她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种事情这些名门正派干得也不少。她没有立刻给予回应,好在谢长庚也没有催促,只是这么微笑着静静注视着她。然而即使这样也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好,我会好好考虑的。”她这么闷闷回了一句,谢长庚没什么反应,面上更是不动声色。只是一旁的风祁显然不是一个有耐心好说话的人。几乎在听到她这话的瞬间,那把黑色巨剑剑身一动。“哐当”一声插在了她身后的石壁之上,她瞳孔一缩,擦过的剑风割掉一缕头发。“少给我打马虎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南疆人倒是可以自如进出城门,可我们不行。所以你最好在天亮之前考虑好,别想拖延时间等到找机会逃走。”“风祁,对女孩子不要太粗鲁了。”青年皱着眉训斥了风祁一句,而后又弯着眉眼柔声对她说道。“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吧。”“他是个急性子,着急想要个答案而已,你别介意。我可以给你考虑的时间,不过希望不要太久,至少在你在到达南疆之前给我们答复好吗?”那毒修脸色沉了几分,却又不敢反驳,最后只得闷声说了句好。白穗刚才虽然没说话,却在一旁目睹了全程。风祁不是一个随便就动手的人,她看得分明,在那毒修说会考虑的时候谢长庚不着痕迹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直接引了命剑刺进了那石壁之上。之后谢长庚又假意安抚,实则警告,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配合默契。把白穗看得一愣一愣的。“长庚哥,这样真的好吗?”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对谢长庚说道。“她好像不是很乐意的样子,万一试毒时候她给我们故意指认错了毒草,或者趁机给我们下毒怎么办?”“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谢长庚抬起手揉了揉白穗的脑袋,动作亲昵自然。“你灵力还没恢复,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会儿,明天一早我们还得赶路。”白穗乖巧地点了点头,抱着青年给自己披着的衣服找了个角落休息。夜晚山洞静谧,只有细微绵长的呼吸,和柴火燃烧的声响。月光透过瀑布之间透了进来,洒在了众人身上。紫衣少女抱着膝盖靠着石壁,她将脸埋在了其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她看着打坐静修的两人,眼眸一动,从她后面缓缓钻出了那条两头毒蛇。毒蛇的鳞片上不知什么时间覆上了一层霜雪,她瞥见了愕然了一瞬。而后神情晦暗,抬眸将视线落在了白穗身上。……隔天一大早白穗他们便离开了风洞,按照原本估算的时间他们最早也得傍晚才能到竞宝场。然而因为有那毒修指路,在晌午过了没多久的时候便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你们不是本地人,得从那边竞宝场的通道过去,进去了之后自会有人带你们入场。”她说着咬破了手指,当着白穗他们的面立了血誓。“跟随别派修者历练不是一件小事,我一人不能决断,得禀告我师尊。得了他允许我便会回来找你们,这是血誓,若我一去不回必遭天谴,这样你们总信了吧。”白穗一听到这立血誓,就想起了之前仙剑大会被坑了的惨痛教训。“等一下,你得再加一句。若是你回来之后带了旁人来对付我们,你也得遭天谴。”“……成。”她给气笑了,忍着脾气加上了白穗这句后重新立了血誓。白穗再三确定了这誓言没什么漏洞后,这才同意了她离开。在他们跟着前来历练的一众修者一起,从竞宝场的那条通道进去了之后。不一会儿,前脚刚从正门进去的少女,后脚又走了出来。她没有入城门,而是和白穗他们一样从竞宝场通道进去了。不过她进去了之后并没有去拍卖内场,调转了方向径直御空飞到了藏宝阁。她刚一落地,几根银针“嗖嗖”飞了过来。紧接着一条巨蟒甩着尾巴重重打了过来,要不是她避开及时,估计骨头已经断了好几处了。“?!师叔是我!我是梵紫!”生怕之后还有更重的攻击,少女连忙朝着里头喊道。“正是知道是你才动的手。”屏风后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月下清泉落玉石般悦耳。“贸然闯入,扰人清修。”“难道不该打?”他话音刚落,那条巨蟒嘶吼着露出毒牙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梵紫吓得一哆嗦,在毒牙快要刺破她皮肤之前慌忙开口。“师叔你误会了!我并非有意冒犯!我是有要事要与你说!”“你之前不是说想要找个冰灵根,纯阴体质的剑修给你当药人试毒吗?我给你找到了!”那巨蟒身子一僵,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无法动弹分毫。“当真?”她低着头咽了咽口水,不大敢抬头,哪怕隔着屏风。“……千真万确,而且还是自愿的。”自愿来这里历练的。至于是不是自愿当药人的,她就不知道了。一个藏青身影在屏风后面隐约,紧接着一只冷白的脚踩着青石走了出来,空气里弥漫着的气息森然。银环响动,乌发垂落。鼻翼之间是馥郁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