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夜城往南疆过去路径不短,哪怕御剑也得两三日。白穗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的时候,雪芝后脚也刚从听雨楼那儿过来。和第一次见面一身红衣女装不同,自重华将百鬼召回,驱散了城内外的鬼气。在得知了已经和鬼族达成了短暂和解后,他便恢复了男身。这还是白穗头一次看到他男装的样子,之前因为一直服用丹药维持女身,他整个人看上去纤细柔弱。此时逆着日光站着,身高抽长了不少的同时,五官也变得更加深邃分明,俊朗又温和。“你怎么来了?之前你不是说城中事务有很多需要处理吗,这才几天就忙完了?”雪芝本就是不夜城城主之子,重华在的这千百年来这城主没什么实权,和傀儡无异。先前这城主之位名存实亡,如今才真正开始有了实权。老城主年纪大了长时间工作身体吃不消,所以大部分的事务都交接给了雪芝。这一切都和888所说的一样。“这几日还好,腾出半个把时辰的空闲并不算难。再说了你们帮我们摆脱了重华的统治,是我们整个不夜城的大恩人,就算再如何忙,也得来送送你们。”少年一开始还算轻松,可到了后面眼眸闪了闪,神情也有些凝重。他掀了下眼皮看向了白穗他们,半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修者不似我们凡人,十年百年于你们不过须臾,于我们来说却是堪堪一生了。”“若是不赶着这时候过来,下一次再见也不知何时。”白穗看着少年说着弯下腰朝着他们恭恭敬敬行了礼,她也连忙回了个剑礼。她不是很擅长应对这样离别,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一旁的谢长庚神情依旧,上前与雪芝寒暄嘱咐了几句。两人走在前面有一句没一句交谈着,白穗和风祁跟在后面。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城门。和来时城门紧闭,戒备森严的时候不同,此时的城门大开。由着城门两边站着好些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好似坠下的乌云般。白穗他们就这样从他们让开的路径走过,一开始她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直到周围人开始朝着他们扔花扔果子什么后。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和雪芝一样,他们也是自发过来送别的。雪芝将他们送到了城外。那些城民也在后面紧紧跟随。最终他们停在了城门位置,然后学着修者的礼仪,朝着他们齐刷刷行了礼。少年在他们最前面位置,他走上前一步,那双眸子清澈明亮。没有鬼气覆盖的城池之上是万里无云的天空,日光明媚,风也轻柔。“此行山高,水迢,路远,诸位珍重。”……白穗从不夜城出来的时候手上一直抱着一堆东西。她将其装在了储物戒指里,拿着个苹果啃着。果子很红,也很甜。白穗一边吃着一边对风祁他们提议道。“说实话我也有点舍不得这里,要不我们历练结束时候一起折返回来这里看看成不?”“自然可以。”谢长庚对此没什么意见,他这么回答了一句后,拿着图纸看了下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过在此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是把注意力从不夜城离开的不舍中,放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来。”“从不夜城往南疆这里过去得花个两三日,时间长些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将图纸引到了白穗和风祁他们面前,又用灵力将上面一个地点标注了下。“要避开瘴气毒林,只得从这里过去。”“这是以前是一座靠近南疆的古国,如今已经亡国三百年了,便成了这样一片荒芜的沙漠。”白穗看着图纸上面风沙旋飞的地点,和周围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她有些印象,之前在昆山藏书阁时候看到过一本记载人界各国的书籍。“我记得这里好像还与一个诅咒有关。”她皱着眉竭力思索着脑子里与这地方相关的记忆,隐约想起了一些。“说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为求长生,饮女子鲜血,啖婴孩血肉,这才遭致了惩戒灭了国。”“而后这处遗址风沙不绝,不分南北,难辨方向。”谢长庚有些意外白穗居然知晓这些事情,听到她说是从昆山藏书阁无意间翻看到的后,这才继续说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造成这里风沙不绝,入者难出并不是因为什么上天的惩戒。”“当年这古国楼兰之所以亡国,无非是这君王的□□恶行,而后人心离散,这才让敌国给攻破。那场战役在人界很有名,两国交战了七日夜,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死去的游魂无归所,一直停滞在茫茫沙漠。”“死于战场的将士和无辜受难的百姓的魂魄无法安息,大多性情残暴喜怒不定,对于贸然进入沙漠的外人都会意识混沌认为是敌方入侵,发怒发狂的攻击。”“如此一来,万千亡魂如万马千军相撞,风沙自然不绝。”又是战争。重华也是死在战场成了如今这番不死不灭的模样,没想到他们一会儿又要途径又一处战场的亡魂。白穗突然觉得手中的果子也不香甜了,她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这本书设定的主角配角炮灰都是这样惨兮兮的原因,还是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这也只是常态而已。若是谢长庚不与她说这些亡魂都是战死的英灵和百姓的话,她动起手来自然不会有半分压力。如今倒是让她左右为难。不动手可能得一直困在其中出不去,动手的话伤了魂魄,他们就真的再无轮回做人的可能。修者最是讲究因果循环,天道轮回,就算白穗对生灵并无忌惮,照杀无误,这剑下走过的每一个亡魂都会在日后渡劫时候加诸在她身上。显然,谢长庚也是意识到这一点,这才与白穗他们提起。“又要从这里过去,又要不伤到他们……”白穗想不出法子,抬起手挠了挠面颊,一脸苦恼地看向谢长庚。“这的确有些棘手。”他嘴上虽是这么说着,视线却不着痕迹落在了风祁身上。“风祁,你属性为风水,到时候如何走出沙漠可能得看你的了。”风既可以吹走亡灵和风沙开路,同样的水更是可以将沙石浸湿落下,避免了随风悬浮在半空遮蔽视线。对于谢长庚会把这件事交给他,风祁并不意外。他抱着手臂微微颔首,额发之下的那双眸子扫了一眼图纸上的沙漠。风祁在得知了要入沙漠时候在意的便不是如何出去,而是另外的事情。刚才谢长庚所说的要绕开毒林到南疆的话,只有这条路径。也就是说不光光是他们,只要要去南疆历练的各个宗派的的弟子都会从这里进入。这沙漠很大,绵延百里。然而这样百里的范围对于凡人来说是无垠浩瀚,一百来个人在其中,只要离得远了,再加上这样大的风沙和一叶扁舟在海洋漂行一般很难找到。但是对于修者来说,只要稍微散开神识,方圆十里,百里,简直无所遁形。再加上历练的修者修为参差不齐,有的可能是和白穗他们一样初出茅庐,下山历练的,而有一部分则可能到了金丹,或者不是人修。这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历练期间杀人夺宝的事情屡见不鲜,人多了,欲望也就大了。风祁想到这里薄唇抿着,斟酌着语句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谢长庚用眼神制止了。“……你是故意没告诉她这件事的?”在白穗看图纸辨认方向,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时候,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反正马上就要到沙漠了,她到时候就知道什么情况了。”“而且我不认为现在说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只会让她紧张焦虑而已。”谢长庚的话顺着想没什么,可风祁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不该提前告知让她做好准备,保持警惕的吗?若是刚认识时候,风祁可能并不会理会谢长庚的话,径直告诉白穗。然而随着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发现大多时候谢长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比起他和白穗,他的确要更加深谋远虑,高瞻远瞩。风祁看着谢长庚一脸淡然自若的样子顿了顿,最后还是选择了压下疑惑,没再继续询问了。他们从不夜城动身时候不到晌午,日出于东出发,等到了日落于西,晚霞漫天时候。三人刚好到了沙漠口。沙漠昼夜温差大,明明是八九月的天,在这里没有半分的温暖。沿着夕阳昏黄的光亮往沙漠方向望去,金色的沙子也成了蜜糖色泽,一时之间天地不分。很漂亮,却又很不真实。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夜晚阴气最重,这里万千亡魂也比白日更为活跃强大。因为是由风祁开路,白穗和谢长庚在后面御剑跟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虽没有河川和狼烟,可御剑在天地,所见的这一片浩瀚也依旧动人心魄。一开始时候还好,从入沙漠小半个时辰里四周静谧无风。白穗沉浸在了沙漠落日的美景里,一时之间感觉不像是历练,而是来游历的,心下很是放松。正在她悠闲惬意的想要从储物戒指里拿出点零嘴,边吃边欣赏风景的时候。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四周风未起,猛烈的撞击却激荡起了无数沙尘。白穗在半空位置,都被振得险些连剑都没御稳,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回事?是它们发现我们了吗?”她连忙稳住身形,反应迅速的往风祁身后躲着。“不是亡魂,是有人打起来了。”风祁眯了眯眼睛,引了神识感知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落单了,另外两个是一起的。”都说到这个程度了,白穗就算神经再粗也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比试切磋——而是有预谋的杀人夺宝。白穗不是什么圣人,尽管那人遇到了杀人夺宝的事情很惨。但是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除了深表同情之外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跑远点远离麻烦。“他们打他们的,和我们无关。我们赶紧走吧,免得一会儿被发现了。”她说着御剑准备加速往前面飞过去,然而刚飞了一会儿,发现身后两人并没有跟上来。白穗皱了皱眉,回头催促着他们,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瞥见了风祁和谢长庚后面无风掀起了数丈高的沙浪!“?!小心身后!”两人听后下意识往后看去,那沙浪如翻腾的云海倾覆。在巨大的威压之下,四周的沙石也跟着一并激荡起来,眨眼之间将风祁和谢长庚包裹在了其中。白穗瞳孔一缩,手腕一动,金色的命剑破风而出。一道道冰棱凝结成了剑刃,在金光之中一并刺了过去。剑风和冰刃破开了沙石,可只是一瞬,下一秒又有更重更高的沙浪覆盖上来。看着天启快要被这如山的沙浪给淹没,白穗心下一惊,赶紧收回了剑。地面的沙如同漩涡涌动,此时白穗已经看不见风祁和谢长庚两人的身影。只看见沙浪落下,沙流趋于平静。天地之间,落日之下。——她一人一剑。“风祁!长庚哥!”她试探着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四周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刚才那沙浪虽猛,却并不至于威胁到他们。很显然,他们应该是被拽到那漩涡之下,更深的位置了。可沙漠之下……又是什么地方?白穗收了剑,落回了地面。她试探着用剑去劈开,可劈开之后又有沙石覆上,如此反复,她累得够呛。看来用剑是劈不开的,刚才那沙浪也不像是无端而起的。会不会是刚才他们进来时候不小心触发了什么阵法,这才把他们给传送到了旁的地方。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于是俯身用手摸索了下,感受着沙面周围的灵力波动。白穗虽然是个剑修,但是顾止不单只教授了剑术,像这种结阵破阵的术法只要不是特别难的她都能摸索到灵力流动,从而找到破解之法。和她猜测的一样,这“乾为天,居西北,西南坤为地……”白穗眯了眯眼睛,找到了阵法之中灵力最薄弱的位置。她手紧紧握住了天启的剑柄,金色的剑光凛冽,剑风带起沙石。然而在白穗蓄力刺入的时候,一个比阵法更甚的灵力逼仄,直直撞上了她的剑刃。那力道极大,再加上太猝不及防,她连人带剑直接被击得后退了好几步。等到白穗站稳了之后,感知到了沙尘中剑气隐约。这不是谢长庚和风祁的气息,是属于布阵之人的。“唰”的一声,四面的沙成了无数只巨大的手。从高处重重往白穗身上压下,她反应很快,引了命剑劈开沙尘御空到了上面。不想刚摆脱沙石,一把灵剑直直往白穗的面门刺了过来!她神情一凝,剑面映照着她的眉眼,侧身避开的时候。上面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白穗足尖借着沙石一点,高高跃起,白衣翻飞中满是肃杀的剑气!那剑被剑主控制着调转了方向再次刺了过来,两剑相撞的瞬间,在剑快要被压制时候。那人瞬身而来,紧握住了剑柄,蓄力压下。也是在这个时候白穗才看清楚了来人的脸,她瞳孔一缩。“是你?!”攻击白穗的不是旁人,正是仙剑大会秘境时候利用她斩杀双面玄龟,最后被她给捏碎了玉牌淘汰的那个悬青门弟子景行。“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白穗。”青年冷笑了一声,覆在命剑上的力道更甚。“之前离开蓬莱的时候我就在想,历练会不会碰上你,毕竟蓬莱有你师兄师尊在我也不好动手,没想到今天还真让我给碰上了。”他手腕一动,地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的藤蔓缠绕在了白穗的手臂和脚踝。“你那两个队友已经中了阵法被传送到了别处,短时间内他们是不可能回来。”“所以这一次你别指望有人来救你了。”说实话,对方的修为的确比自己高,这一点白穗从一开始就知道。结丹近后期的修为,与她这个结丹初期相比的确有着不小的差距。不过白穗并不觉得自己赢不了。这人虽为剑修,剑心不稳。陆九洲与她说过,一个剑心不稳的剑修会被剑给驱使,发挥不出剑的锋芒。只是有一点她得确认。“就你一个人?”白穗垂眸冷冷扫了青年一眼,语气轻蔑又嘲讽。“之前在秘境时候你和涂山那个崽种两个人合力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就你一个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上一次在秘境时候若不是先前我就受了重伤,你就算吞了那金丹暴走,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他脸色沉得厉害,神情更是森然可怖。“昆山剑祖的弟子又如何?白穗,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对付你我一人足矣。”“蓬莱之耻,今日我要你拿命来偿!”只三两句话景行便被白穗激怒了,那缠绕在她脚踝的藤蔓骤然收紧。她心下一惊,整个身子被重重拽了下去,“啪”的一下砸在了地上,震起了千万风尘。青年周身凝了灵力,在白穗落下的瞬间,几根更粗更重的藤蔓束缚在了她身上。像是捆仙绳一般越收越紧,让人无法喘息。白穗的脸因为缺氧憋得通红,还没挣脱,从风沙之中剑光闪烁。在黄昏入夜时分,那剑刃凛冽,青年引了命剑对准着她的心脏位置刺了过来!剑未落,一面冰墙抵在了其上。因为对方速度太快,在凝好冰墙的时候那剑只差一拳便入了血肉。冰墙就这样凝在了她身上,贴着鼻子位置,连呼出的气息氤氲在上面的白雾都清晰可见。“咔嚓”一声,冰面慢慢被剑破开,无数道裂痕之中。白穗瞳孔映照着那剑光,在快要破开刺下的瞬间,她手肘一曲,重重顶着冰面蓄力往上推去!巨大的冲击让景行拿剑的手一动,趁着这个时机,白穗抓住了这细微的破绽。天启剑身凛冽,先一步破冰而出,剑刃相撞,将空中的青年给狠狠逼退。在他被剑气撞开的瞬间,那束缚在白穗身上的藤蔓也松了几分。她引了冰棱割破藤蔓,凌空而上,飞到了他的上方。景行感觉到一片阴影覆了上来,白穗的速度快得让他心悸。他心下一慌,本能想要用剑去挡,然而天启将他的命剑压制了完全,他根本无法挥剑。眼见着那冰刃覆了上来。景行咬了咬牙,在快要刺入心脏之前用手臂挡了过去。那冰刃割破了他的手臂,殷红的血在空中绽开,给夕阳染上了昳丽的浓烈。在他以为避开了致命一击的时候,刚松了口气。“噗嗤”一声,剑入了血肉。白穗不知什么时候瞬身到了他伸身后,那天启回到了她手中。她的视野被血色覆盖,手握着剑柄,神情说不出的冷冽。“啧,作为剑修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会躲。”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剑送了一寸进去,两人在半空停滞着。白穗掀了眼皮看了过去,冷声在他耳边讽刺道。“就算那冰刃刺进了你心脏又如何,左右不过断了灵脉。”“——我的剑才会真正要了你命。”“为,为什么……”“我明明比你修为高,也,咳咳,为什么你的剑比我更快更利?”剑修的剑气和修为高低是成正比的,修为越高操纵的剑气也越发熟练,同样剑也更锋利,更快。可白穗的修为比景行低,却能轻易压制住他的剑。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金色的剑面沾染着殷红的血迹,也清晰映照着他此时狼狈的模样。“我明白了……是因为你的剑。你的剑是神兵,所以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你的剑。”“对,我是输给了你的剑……”“看来你还是不明白。”白穗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在松开瞬间,天启剑身之上的剑气紊乱波动,窜在景行的四肢百骸。疼痛比一剑诛心还要疼痛百倍。“天启固然强大,可越是强大的武器越难控制。”“你输给的不是剑,是我。”她说着将剑从他身上拔了出来,滚烫的血染红了天际。景行没了剑的支撑,整个人似折翼的飞鸟“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夕阳似血,白衣翻飞。白穗执剑居高临下注视着奄奄一息的青年,眉眼没有丝毫温度。“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