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穗的话让人太过震惊。如果之前说什么“守他”, 他也只当做是她在得知了自己身份之后对自己的一种憧憬敬慕,以为自己是在考验她一时冲动胡乱表了衷心。可这一次他已经将原由说清楚了,对方非但没有改变主意, 反而比起一开始时候更加坚定了。这让顾止又惊又慌。他不知道到底是他没表达清楚意思,还是白穗的耳朵出了问题。“我没与你开玩笑, 剑祖, 哦不师尊,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吧, 我不想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你都愿意以一己之身为苍生赴死。”“我心没那么大,我就想护着你一个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见顾止还恍惚着没有反应过来, 白穗抬起手将对方抵在自己额头, 不让她靠近的手给扒拉开。她上前了一步,他下意识往后退, 可因为早已退无可退了,顾止的腰“啪”的一声撞在了桌角。疼痛没有到来, 白穗的手先一步放在了桌子上垫住了。他碰触到的是一处温热, 而后对上了少女的眉眼。“别躲,你先听我说完。”白穗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 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易受惊体质的人。哪怕是沉翎也没有这么稍微上前,或者说了一两句话就给吓成这样的。“我之所以上昆山一来的确是在凡尘时候遇上了陆师兄, 听了他的建议拜入宗门的。但是我也并非得过且过,来这里混吃等死的。”“在没入宗门之前我也揭过除魔斩妖的悬赏, 我是为了钱,同样的我也嫉恶如仇, 有颗除魔卫道之心。”她脑子转的快,知道若是继续说什么不为其他, 就是因为想要守着你保护你这种屁话顾止是不会被说服的。888知道白穗是在执行任务,可顾止不知道啊。站在顾止的角度来看,他和自己见面到认识也不过小半个月,哪有这么深的感情?之前自己还不愿意做什么亲传呢,此时态度变化这般大,还立刻表了衷心。一开始顾止或许是被惊讶到没有反应过来罢了。但是但凡有个脑子的人事后都会觉得奇怪,觉得她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另有所图。于是白穗早在之前就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他,既然他可以为了矫正错误,扫除业障甘愿一死。那她也从这个思路入手再合适不过了。也只有推己及人,顾止才能真的站在她的角度上来思考,才有被说服的可能。想到这里,白穗深吸了一口气,直勾勾注视着眼前明显听进去了一部分,却还似懂非懂的青年。“师尊,容我先这么称呼你吧,我怕我说完之后你还是不同意收我为徒,以后没了机会。”“正如你刚才所说,没有人不怕死,也没有人不想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人生在世,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像你因为这个错处,不得不去做一件事,一件明知道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事。”“可同样的,一个人的能力也有限。我没有师尊你这样的修为,这样的胸怀,我没法像你这样拯救苍生。”“你圆了我除魔卫道的愿望,所以我也想竭尽全力,救一救你。”她说到这里,抵在桌角的手轻轻收回。大约是怕顾止躲避,白穗双手摁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离开。“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异想天开,不自量力。”“但是我不论结果,我只想努力做到我想做的过程,成败与否,我问心无愧。”这些话大多数是白穗为了说服顾止而故意这么说的,她这人没那么高的觉悟,也没那么大的心。可后半部分却是发自肺腑的。这话是说给顾止的,也同样是她说给自己听的。结果有好有坏,任务也有失败和成功。但是和别人不一样,白穗有重置的机会。她没有想过能一举成功,一次不够那便两次,三次,总有一次她会成功。夜色静谧,风吹有声。凌霄峰的夜要比其他峰的要长些,可在皑皑白雪之下却又有着白昼的柔光。其实从白穗把他逼到桌角之前他就可以躲开的,甚至于现在她这样双手摁着自己不松。一个化神修者要想挣开一个筑基再轻易不过。但是他没有。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单纯忘了,听听她究竟要说什么。顾止入道以来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因为他足够强,所以继承了这凌霄峰,成了这昆山剑祖。苍生也好,传承也罢。处于什么位置,便做什么事情,哪怕他怕死怕麻烦,哪怕他有所欲求,也不得不尽量清心寡欲。这是周围人都会提醒,而他也觉得应当如此的。他受这昆山栽培之恩,受着无尽灵宝灵丹的滋养,万物都有因果回报,再说了那孽徒之事也是他亲手造的孽。无论是为着苍生还是自己,这些都是他不可推卸,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维了,不仅是旁人,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这苍生不是他一个人的苍生,这世间的罪孽也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在连他自己都要忘了自我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来提醒他,来明确地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愿为自己,她愿意为自己。顾止说不上什么感觉。自师祖死后,师兄继承了宗主之位搬去了长云峰后,这里只剩下他一人。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总归没那么寂寞了,结果落了个这般下场。以前时候顾止觉着这或许是劫数,上苍觉得他前半生都太过顺遂,这才给了他这样的安排。如今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在绝境之中,又出现了新的转机。顾止眼眸一动,长长的睫毛之下落了一层浅淡灰色在下眼睑处。而少女的视线灼热,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分毫。两人也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在白穗以为对方并没有听进去,并没有被自己说服的时候。她没了办法,打算直接上手干脆霸王硬上弓划道血痕往七煞剑上一抹,直接绑定剑契,这样大家生死绑定在一起得了。顾止瞧见了她的动作。心下一惊,手指一动,将原本放在白穗桌子边的七煞收了回来。天青色的剑光之下。青年因为被吓到了瞳孔一缩,缓了一会儿里面的情绪又转为了无奈与妥协。“莫要胡来。”“……我答应你便是。”几乎在顾止话音刚落的瞬间,白穗脑子里也同时响起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滴――】【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拜师,获得奖励大猫师尊一只,请宿主再接再厉,争取早日修为大成,除魔卫道。】【……】这算什么奖励?拜师之所以成功不是靠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寸不烂之舌才搞定的吗?干奖励屁事?白穗被对方这敷衍的奖励整无语了,不过在瞧见眼前惊吓未退,不着痕迹将七煞藏好的顾止。别说,易受惊,又怕烫。还真挺像猫的。先前还因为拜师而争执不休的两人,此时事情这么解决了,两人反而没有了话题可说。一老一少这么大眼瞪小眼盯着对方好了好一会儿,都在斟酌着开口说什么来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的时候。下一秒,更尴尬的事情出现了。原本安静得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听得到的屋子里,突然传来“咕噜噜”的声音。白穗身子一僵,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抬眸看向了对面神情微妙的青年。“……先吃饭吧。”“……好的师尊。”和顾止所说的一样。他是真的随便什么都捡了点儿,什么都放在一起,份量很足,堆的跟座小山似的。白穗这一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光是看着就流口水了,于是也没怎么顾及形象,拿起碗狼吞虎咽地扒拉了起来。“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昆山向来注重礼数,像白穗这样豪放的吃饭姿态,别说女修了,就连男修里面也很少有。顾止倒不是嫌弃她的吃相,只是怕她噎着这么提醒了一句。“对了,刚才的话我还没有说完,我是答应收你为徒了,不过……”“不过什么?你不会又要反悔吧?”白穗听到顾止这话后嘴里的食物都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猛地抬头看了过来。模样警惕,腮帮鼓鼓的,瞪大着眼睛看上去很是可爱。顾止摇了摇头。“我不反悔,不过你刚才说的话随时都可以有反悔的机会。”“如果之后你改变主意了,不想与我一同去那魔渊了,你不用顾及什么,直管与我说便是。”她没有立誓,只要他松了口,她做出的所有承诺都是可以不作数的。白穗知道,对方这是在给她留退路。“……嗯,我会的。”这一次她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再说什么与他共进退的话。在顾止眼里她还太小,未来变数也多,她说的那些话虽然给了他很大的宽慰,可他却并没有真的将少年人的话当真。白穗自然看得出他从始至终的态度,也知道再多说这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用。而她也不急着去证明自己的话。毕竟来日方长。做什么,永远要比说什么更重要。大约是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白穗嘴里原本可口的饭菜也没了什么滋味。她将碗里剩下的食物扒拉干净后,刚准备收拾下碗筷。不想刚一低头,耳畔的那朵白色小花也跟着掉落了下来。落在了檀木桌上。白穗一愣,拿起那小花,捻着根茎转了几圈。这是青烨给自己的。看着这花,她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了先前他下悬崖时候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我记得天堑之下常年缺乏光照,只在盛夏时分才会开花。”“这花是青烨给你的吧。”“嗯,当时我在也不知道如何运转灵气,更不可能在一日之内爬上来。”白穗这么说着,大约说被她碰上了,那花朵上面隐约还有些浅淡冰霜。“对了我想起来了,青烨师兄来找我的时候与我提起了陆师兄元婴雷劫将至,遇上的却是什么双劫,好像很棘手也少见的样子。”“我记得昨前日陆师兄也来过青云阶,落雷时候师尊也在。”“师尊你可知道陆师兄的这双劫是什么?”顾止这人向来亲疏分明。陆九洲虽然是昆山的弟子,又是极有可能继承下一任宗主的剑修。可是说到底他和他没什么关系,更没什么交集。在瞧见陆九洲雷显之时能提醒他几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又不是他徒弟,他历的什么劫顾止根本不会去过问,更不会去探究。今日若不是白穗问起,可能顾止早就把陆九洲雷劫将至的事情给忘的一干二净了。“哦,你说陆九洲历劫的事情啊,这我知道。不过历的什么劫我没算过。”和顾止漫不经心漠不关心的态度不同,白穗对此却极为在意。之前时候光顾着想怎么爬上悬崖了,如今放松下来,她联系马上要到的仙剑大会,脑子里下意识就会想起那妖女。此时再和陆九洲这不同寻常的雷劫结合起来,白穗更加觉得有些不妙了。“那师尊,你可以帮我算一算陆师兄除了元婴雷劫之外,要渡的另一劫究竟是什么吗?”顾止微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过去。“你知道这个做什么?不过是个元婴雷劫罢了,就算多了一个劫数你知道了也干预不了什么。”“而且以陆九洲这样的修为,又有天昭这样的神兵护体,哪怕他最后运气不好没有渡过去,只要他神魂还在,修养吓再等个百来年再渡就成,又不会祸及性命。”金丹时候的雷劫大多数修者只要准备完全,渡劫不是难事。可元婴之后的每一次劫数都极其困难,很少有一蹴而就的,渡个三四次的也不在少数。青烨这么急切的想知道无非是不想要被甩开差距,而顾止既不在意陆九洲修为提升多少,又不在意他能否一次成功。准确来说可能长云峰的那位做师尊的都不怎么担心。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眼前的少女对这件事的反应程度,甚至都要和自己拒绝收她为徒一样了。这个认识让刚被白穗言语打动的顾止很不爽。敢情她对谁都这样,对谁都关心,那他这个正牌师尊算什么啊?“你知道推演金丹以上的修者劫数需要耗费多少心神吗,我身上伤还没好呢,你要是真关心你那陆师兄你明天自己去长云峰亲自问他呗。”“……”我就是问了一句,怎么还闹上了呢。白穗被顾止这突如其来的火气给弄得莫名,她顿了顿,缓了一会儿。等到对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些后,她拿起一块糕点递了过去。“师尊你消消气,我不知道推演会这般消耗心神,你要是不想算就不算了,我得空去问问师兄便是。”“主要是陆师兄对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把我带回昆山,我如今哪能上昆山能拜你为师你说是吧?而且陆师兄为人很好,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出于同门情谊,我关心关心他应该没什么吧。”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穗都这样好言好语给自己解释了,顾止反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其实我并非不愿帮你算他的劫数,这些他师尊会帮他看,我再算一遍这不是生生耗费灵力吗?”顾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白穗递过来的那块糕点接过。粉色的糕点细腻柔软,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他拿起咬了一口,甜腻的口感再唇齿之间化开。吃到好吃的东西,顾止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而后继续说道。“这几日那陆九洲应该在闭关,不出意外灵脉稳定的话他马上就能出关,你不用太担心。”“而且双劫虽少见,却也好猜。”“也就是说师尊可以不用算,只用猜就能猜到吗?”白穗眼睛一亮,凑近激动地询问道。“唔算是吧。”“古来双劫也就那么几个情况,一为修为出了岔子走火入魔,若是渡不过去便坠入魔道,再难回归正途。二则可能是道心乱了,而着道心乱了一般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信仰破碎,出现了邪祟引诱,让他质疑自己的道,质疑自己的信仰。既然都不相信自己的道了,若不及时矫正,那十有八九是渡不过去了。”说了这么多顾止都有些嘴干,咽下嘴里的糕点,顺手拿起了一旁的杯盏喝了一口。这一次茶水是放凉了,没有烫到他,不过却是拿错了。白穗看着自己的茶盏被顾止拿起喝了一口,本来想要提醒。可见他只顾着说话也没发现错处,同样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便也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了。想到这里她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自己尴尬的神情。“咳咳,那其二呢?”“其二就是再常见不过的情劫了呗。”对于打了一千多年光棍的顾止来说,这情劫他虽不了解,尚未渡过,却也知道该如何去渡。“一般情劫若是渡不过,直接把人抬着朝往尘池里一扔。去凡尘里渡一渡,走一遭,体味下情爱也便了了。”“不过以陆九洲的情况,估计是平日过于注重修行,道心乱了而已,闭关几日沉淀下就好了,应该问题不大。”他没有动情过,说起这些来并没有什么感触。反倒是白穗心下一动,想起了原著里陆九洲之后也遇了情劫的事情。乱了道心?白穗却不这么认为。尽管此时陆九洲还没有和那妖女相遇,可很多劫数会在碰上劫数之前便落下了,算是预警。在原著里他遇情劫的时候并不是在元婴雷劫,而是在这十年之后。陆九洲没有被扔去往尘池里脱胎做个凡人渡劫。他的情劫开始的很简单。那妖女因偷了佛门至宝被抓到了昆山锁妖塔,在要被关押封印的时候,陆九洲御剑而来将她带走了。同样的,结束的也很简单。――死在了自己的命剑之下,爱人的怀里。《仙途漫漫》里最终也没有明确说过陆九洲的心死算不算渡了情劫,所以白穗也不知道,对于青年来说,这情劫又该如何才能渡顾止说完觉着这糕点还怪可口的,刚准备伸手再去食盒里拿一块的时候,发现对面坐着的少女脸色沉得厉害。他指尖一顿,悻悻收回了手。以为白穗是护食不让自己吃东西,颇为哀怨地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再去拿。只是闷闷低头将手指上沾的糕点碎屑舔掉了。白穗还沉浸在陆九洲提前遭了情劫,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烦躁之中。刚想要再询问什么的时候,刚一抬头看过去。所有想说的话,都在看到顾止低头舔碎屑这一幕的时候。卡在了喉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青年舌尖探出,仔细舔了下手指,很快的一下。好似红梅落雪,可在抬眸看去的瞬间便被新雪覆了上去。再想细致去瞧的时候,已然如那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了。一时之间白穗被这画面给冲击到口水呛了嗓子。更要命的是对方闻声歪头看过来的时候,乌发因为这个动作从肩膀悄然滑落在了胸前。在月白衣襟上,如墨花蔓延般,说不出的静谧美好。乍一看去原本清冷的容貌,此时也在月色之下没了什么棱角和锋芒。那双眸子清澈纯粹,映着月光如潋滟水泽。真的好像什么大型猫一样,看得人心痒痒,恨不得上手一把。妈的。本来就心烦意乱了,现在他妈的还口干舌燥了。被猝不及防美颜暴击的白穗连忙低头避开了顾止的眼睛,伸手拿过了自己的茶盏。在青年愕然的视线下,一仰脖子猛地灌了进去。“不是,那是我的……”他话刚说了一半,瞧见了白穗杯沾边缘上印着的痕迹后哑然。恍惚了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手碰触了下自己的唇角。顾止低头一看,指尖上一抹绯色浅淡,一捻,还有些粘腻清甜。他喉结滚了滚,身子一僵,后知后觉看向了对面刚豪饮完茶水,“啪”的一下放下杯盏的少女。在她的红唇之上。有着和他指尖一般颜色。娇艳欲滴,如同三月春风里盛放的桃花。――那是少女的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