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除了白松木,刚才陆九洲说的那一串香味别说分辨了,她根本见都没见过。要是别人问她这话她不知道肯定随便说个就敷衍过去了。只是白穗见陆九洲问的很认真, 像晨练关心师弟师妹修行情况上前细致询问时候一样。她反而有些不好乱说了。“唔,就都挺喜欢的, 单个的我也闻不出来, 混在一起还挺好闻的。”沉翎和玉溪在前面带路, 他们两人距离白穗并不远。陆九洲和她走在后面, 说话时候的声音压着,虽不是什么不能听的,可他还是习惯性隔绝了两人的交谈。听到白穗这话, 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会制香, 不过比起桃源的那些手巧的女修们还是差的远,只会点儿皮毛而已。师妹你若不嫌弃的话到时候可以来长云峰来寻我。”“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制。”基本上每一个有些身份的女修都会调制一款独属于自己的香, 玉溪真人也不例外。她身上虽或多或少沾染了丹药的味道,但更多的却是调香的气味。闻香识美人。玉溪的香和她给人感觉一样, 是一种平和宁静的包容感, 宗门的女弟子们都很喜欢。好些弟子私底下都试着调制过,然而调香不仅是看配比, 还要看调香人的修为和灵根。修为不同,提炼出来香料的纯度不同;灵根属性不同, 制出的香的属性也不相同。就像玉溪属性为金火双灵根,她的香和她的属性一样, 哪怕表面嗅着再平和,其本质也是偏暖偏热的。这些陆九洲没有给白穗过多言说, 只是见她还挺喜欢香便顺嘴提了这么一句。同样的他也有些好奇。如果是白穗自己制的香又会是什么味道。陆九洲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白穗脑子突突的,一下子便联系起了《仙途漫漫》里那个妖女。不为别的, 在原文里陆九洲这个百岁纯情青年在那妖女生辰时候为了给她一个特殊的礼物,只身一人去了忘川摘了往生花回来给她调了一款独一无二的香。那往生花的作用顾名思义,就是交付往生,将自己的身心魂魄一并交付于对方。他绑定了神魂,是做好了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的打算的。结果这花只用在了他身死魂灭,没等到什么往生再续情缘的机会。“……不用了,我对制香没兴趣,我就喜欢闻而已,不麻烦师兄了。”白穗想起这个心情不大好,说话难免也有点儿冲。但是她并不是生陆九洲的气,只是一时郁闷而已。而一旁的青年不知道。他敏锐的觉察到了白穗语气里的不愉,那句“如若喜欢,到时候我也可以再给你绣个香囊”也梗在了喉咙间。“……抱歉,是我多话了。”“……”救命。她好像一不小心把天给聊死了。白穗性子就这样,情绪一上来就有些控制不住。可是这香她的确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她又不能违心地答应陆九洲。想到这里白穗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陆九洲微垂的眉眼,看不大清神情。不过左右不可能多高兴就对了。正在白穗斟酌着想要开口打破下这诡异尴尬的局面,玉溪脚步一顿。她抬眸一看,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到了炼丹阁了。“白穗,你先跟我来,至于你们两个就在外面先等一会儿,等洗髓得差不多到引灵火的时候你们再进来帮忙看着点吧。”其实洗髓只需玉溪一人即可,只是她看着这两个人暂时都没有离开的打算,便分了点儿任务给他们。这样有事情做,总比干杵在这里闲着好多了。沉翎他们也知道服用了洗髓丹时候身体会分泌出一些污浊物,到时候需要沐浴清洗。白穗是女子,他们自然也不好跟着进去。玉溪说完这话,两人身子一僵,都不大自在地站在原地。等到白穗跟着玉溪进去了之后,少年眼眸闪了闪,这才往陆九洲方向看了过去。先前那一路陆九洲将他与白穗的交谈给隔绝了,沉翎也没在意。只是瞧着刚才白穗神情不大对,心下难免有些好奇。可沉翎也不好多问,他默默瞥了一眼准备收回视线。不想青年先轻叹了一口气。“……陆师兄,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陆九洲和沉翎也不是特别熟,平日也就顶多指导下他修行的程度,鲜少交谈。按照平日他可能会摇头不语,但是他想着沉翎和白穗年纪相当,他们这些少年人的心思估计也只有同龄人了解。或许问问沉翎没准能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惹了白穗不快。想到这里,陆九洲目光灼灼,直勾勾看向少年。“沉师弟,我能问你个事吗?”“啊?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懂得不多,如果是陆师兄都不得其解的事情的话,我可能更帮不上什么忙了。”沉翎被陆九洲这般严肃的样子给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不过师兄,你想问的事情是不是和白穗有关?”“你怎么知道?”看着青年一副惊讶的模样,沉翎突然觉得眼前在他印象里一直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和自己的距离似乎也没那么遥远。至少现在,多了些烟火气。他没忍住,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陆师兄,不是我知道,是你们这一路表现得太明显了。就算我想不知道都难啊。”“……有那么明显吗?”陆九洲被噎住了。平日宗主便总教导他和青烨喜怒不形于色,他们两个都属于藏不住事的人。他大多时候还能克制情绪 ,但是青烨是个暴脾气,一上头便直接提剑砍去了。他以为自己比青烨好多了,如今看来也只是半斤八两罢了。陆九洲见被沉翎看出来了,也没再藏着掖着将刚才路上发生的事情大致给他说了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言语不当冒犯到了师妹,我看她很喜欢玉溪真人身上的香,以为她对制香感兴趣。”“起初还好好的,结果一开口提起制香一事却惹她不快了。”“?!你会制香?”不怪沉翎惊讶,在修真界里只有女修才会钻研这些制香的门道,倒不是说男修就不能制香了。只是一般正经男修是不会去琢磨这些的,他们会觉得不务正业,多少是有些看不起的。而陆九洲这样昆山的剑修翘楚竟然会制香,足以当做和他找到道侣一样让人震惊的消息传遍剑宗上下,成为弟子们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资。青年被沉翎这过大的反应给弄得一愣,有些莫名。“宗门有规定剑修不能制香吗?”“……倒也不是。”陆九洲自入昆山以来生活便三点一线,雷打不动。不是在修行,就是这督促同门师弟师妹们修行的路上,有时候不在剑宗也是下山去斩杀妖魔邪祟去了。他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时间像宗门其他弟子一样闲谈八卦。很多事情不明白也是能理解的。沉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会制香这种事情随便说出口也就算了,还是对着一个女弟子说。别说是白穗了,就算换作是他可能也得对他剑宗第一继承人的滤镜碎一地。“陆师兄,下次你别把你会制香的事情随便说出去了,对你声誉不好。”沉翎说着给他解释了下原因,陆九洲从最开始的疑惑,到后面的惊诧,最后再到恍惚。“……你的意思是说白师妹不高兴是因为我会制香?”“大约是这个原因。”少年瞧着陆九洲还有些没回神的样子顿了顿,以为他大受打击,放轻了语气安慰道。“不过以白穗的性子她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偏见,只是当时反应大些,等过段时间就好了,陆师兄你别担心。”陆九洲薄唇压着,眉宇之间折痕渐起。“可是不应该啊,她若是反感这些,当时也不会拿我的手帕啊。”“……什么手帕?”“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在千岳城与白师妹初见的时候我给了她一方手帕擦拭,情况与你说的全然不同。”“那手帕是我绣的,她夸了我绣工了得,还说以后有机会来找我取取经学着绣个荷包什么的。”青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全然没有留意到身旁人渐渐微妙的神情。“沉师弟,你说她若是真和其他女修一样介意这些,为何还要收下我的手帕?”“……陆师兄,别的不说,我能冒昧问你件事吗?”沉翎沉默了良久,最后实在没按捺住好奇心。“除了制香刺绣外,你还会什么女红?”……陆九洲和沉翎在外面说了什么,在里面的白穗一概不知。和青年一样,她也因为先前语气不好伤到了对方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白穗刚服用了洗髓丹没多久,身上出了一身脏污。此时她正泡在木桶里,脸埋了一半在灵泉里。“白穗,方便我进来吗?”玉溪真人的声音轻柔从门外传了进来,正在“咕噜噜”吐着泡泡玩儿的白穗听后下意识张开嘴想要回答。结果给水进去给呛得直咳嗽。“咳咳,请,请进。”“你这是怎么了,这才多深的水都能给你呛着?”白穗感觉到一阵暖流顺着玉溪的指尖从后背传来,她正在给她顺气,只一瞬便止住了咳嗽。被浴桶里的水呛到了的少女耳根不知是羞的还是水汽给蒸的,红了一片,一直蔓延在了脸颊和脖颈处。瞧出了白穗的尴尬,玉溪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了。“刚才你的那身衣服脏了,我一会儿拿去扔了。我这里给你重新找了一件,是嫣然的衣服,不过是新做的她还没穿,我征得她同意给你拿过来了。”不说白穗都还没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那件衣衫,浅青色的,上边还绣着些白色花叶,清丽雅致很是好看。“你和她身形差不多,你穿着应该正好。”玉溪一边说着一边将衣衫搭在一边的屏风处,一举一动都优雅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白穗道了声谢后,没忍住又朝着玉溪那儿多看了一眼。真美。身姿曼妙,面若海棠。怪不得会让沉翎那么痴恋到入魔失了理智,最后甘愿为她而死。作为元婴期的修者,玉溪就算不回头看也能感觉到白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也不在意,任由着她打量。“你好像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有心事的样子。”玉溪放了衣衫后也不着急走,坐在浴桶旁边眉眼带笑地看着她。“在想什么?陆九洲还是沉翎?”“???”这哪儿跟哪儿,好端端提他们做什么?大约是白穗的表情太过惊愕疑惑,玉溪也愣住了。“是我想岔了吗,你入宗门也就小半个月不到,认识的也就只有他们吧。”“……玉溪真人,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白穗的确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懊悔,可对方顺着接下来的话很难不让人多想。“我和陆师兄还有沉翎只是单纯的同门关系,你切莫听了他们的谣传。”玉溪并没有误会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只是下意识想要探探少女的口风。陆九洲如何心思她不知道,但是沉翎或多或少是对她有些好感的,可能只是因为救命之恩的感激,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她不担心雪嫣然以后如何,可沉翎不行。他灵根混浊,无法修行不说,一身病痛,若是以后她不在了有个贴心人照顾再好不过了。药阁长老那个小女儿季楚楚资质身世都不错,也喜欢沉翎,对他极好。然而喜欢是一回事,偏偏沉翎对她没什么感觉,碰见了总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装晕装病。这小姑娘毅力惊人,饶是知道了沉翎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还是风雨无阻的来探望他,给他又是送灵丹又是送灵宝的。沉翎哪里敢要,隔天又慌忙退了回去。季楚楚也不难过,反而从中找到了点儿乐趣。她知道沉翎不会主动来找她,于是总是送他东西,等着他送回来。这么折腾几回,沉翎又给病了好几日。玉溪看了很是头疼。少年人的事情她不好干预,直到前几日沉翎从后山抱着白穗回来后,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日夜,她才隐约觉察到了什么来。沉翎面皮薄,问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反复念叨白穗救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还说希望她能帮着白穗洗髓。玉溪真人不是头一次听到白穗,先前雪嫣然回来找她唠嗑的时候也提到了好几次。说这小姑娘资质出众,性格也好,为人仗义,她听着也颇为欣赏。因此她都没多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她没有任何强迫意味,也不会过多干预他们的相处。只是想要看看沉翎这个救命恩人是不是也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若是有,再好不过了。然而很显然,这小姑娘尚未开窍,哪知道什么情爱。别说沉翎了,就连陆九洲这样的天之骄子和她朝夕相处着,也没生出几分旖旎来。玉溪这么想着拿起白穗换下来的那套脏衣服准备拿出去扔了,结果刚拿起,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她低头一看,是一方红梅落雪的手帕。针脚绣工都极好,哪怕是一些女修也绣不出这样的神韵。“这是你绣的?”白穗正眯着眼睛舒舒服服泡着澡,听到玉溪的话后顺着看了过去。这是之前陆九洲给她的那方手帕,她这人糙,平日也没什么擦拭的东西,便洗了洗揣在身上备着用了。“唔,不是,是陆师兄绣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扒拉着木桶边缘慢慢往玉溪真人所在的方向挪了挪,濡湿的头发粘在背脊,肩膀,墨花氤氲散开于宣纸一般。白穗没觉着男孩子会刺绣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在现世时候高三压力大,他们学校男生宿舍还天天织毛衣呢。她没瞧见玉溪一脸震惊的神情,只伸手将那方手帕拿了过来。“绣得挺好的,就是之后便宜了那妖……不知道便宜哪家的姑娘。”差点儿说漏嘴。好在后面白穗转了个弯又圆了回去。玉溪真人其实也没怎么细听,注意力全然在“这是陆九洲绣的”“陆九洲竟然会刺绣”这上面。看着白穗嘟囔着将手帕细致折叠放在了一旁干净的檀木桌上,玉溪真人突然升腾起了一点儿危机感。既然她现在两个都没那意思,那怎么着也得为自家徒弟争取下啊。这样好的资质,就算成不了道侣,以后抱个大腿稳赚不赔啊。“嗯,绣工的确很好,不过沉翎的花也养的不错,整个玉溪峰的花都是他种的,打理得可好了,一会儿洗髓了我带你去看看?”玉溪真人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一如平常。她见白穗来了兴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这才继续说道。“沉翎这孩子虽然这资质是差了些,但是他心细体贴,人也善良,关键是还知情识趣。”“会种花养花不说,关键是他还有一手好厨艺。”“你刚入宗门没多久,应该尚未辟谷。修者的一日只用的那一餐,也是沉翎做的,当然因为人太多份量太大也有些童子和外门弟子帮忙,但是主要还是他掌勺。”起初白穗还只是当个趣事儿听听,在得知她每日的吃食竟是沉翎做的,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宗门的吃食是沉翎做的?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啊?就连嫣然师姐也从未与我提起过。”“咳咳,那是因为他起初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主动去顶了厨子的工作帮大家做饭了。只是男子嘛,总是觉着君子远庖厨,他脸皮薄,所以也从未声张过。”玉溪其实也没打算说的。只是白穗和其他女修不同,对于这些事情她非但没有什么偏见,反而还很震惊佩服。陆九洲竞争力太大了,她这个做师尊的自然也得趁着这个机会帮忙拉下好感。白穗看了一眼那方针脚精细的手帕,又瞧了一眼得意骄傲的玉溪真人。“……”虽然但是,会了十八般武艺最后不还不是没老婆。在某种程度上也挺让人唏嘘的。这话白穗也就在心里说说。她听着玉溪真人一直不停地夸着沉翎,一开始还好,到了后面越发觉得有些不耐了。“而且沉翎他还会插花,我屋子里的花都是……”“玉溪真人,那嫣然师姐呢?”没等玉溪说完,白穗这么沉声打断了对方。“什么?”“从头到尾你一直在逮着沉翎说,你的徒弟不止他一个,我想知道在你眼里嫣然师姐是什么样的?”白穗的睫羽被水泽濡湿粘在一起,那眼眸也透着水汽,在氤氲的白雾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美感。而这双漂亮的眸子没有太多柔和,此时正灼灼看着对方。“比起沉翎,我更想了解嫣然师姐。你能与我说说吗?”玉溪之所以一直在说沉翎是觉着这是个合适的机会。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只是听白穗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不过左右聊的都是她的徒弟,她都无所谓。“成,你想知道些什么你问。”白穗眼眸闪了闪,大约是因为《仙途漫漫》里玉溪对沉翎太过偏心到印象深入人心。她此时也带着一种考问的心思,她想要知道玉溪是不是和原文里所说的一样。对雪嫣然究竟忽略得多还是上心得多。“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喜欢吃什么灵果,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饶是做好了准备的玉溪在被白穗这么一连串轰问之下,也给整懵住了。“……粉白,山茶,清静峰的朱果。”“喜欢和她志趣相投,温柔体贴的男子。”除了一开始的怔然之外,玉溪所有的回答都没有丝毫停顿。她是对雪嫣然上心了解的。这让白穗很是开心。先前有些不愉的情绪也一扫而光。“还有呢?”“……你还想听我说什么?白穗的眼睛很亮,水泽潋滟之中更像是盛了细碎星辰。“我还想听你夸夸她。”“像刚才你夸沉翎那样。”玉溪心下一动,后知后觉明白了白穗这么做的原因。“夸她什么?夸她昨天给我炼费了一鼎灵丹,还是今日给我浇死了的七品灵草?”“……当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有一点的确该好好夸夸。”白穗眼眸一动,疑惑地看向玉溪。玉溪抬起手将粘在白穗脸颊到湿发别在耳后。动作轻柔,拂面春风一般。“人生难得遇知己。”“所幸她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