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哲揣着打火机,拎着几罐啤酒上了门。
这还是他跟杜睿‘远程’认识后,第一次登门拜访。
杜睿租住的公寓果然比他那个小破房子干净整洁了不知多少,瓷砖地板,墙面洁白,极简的风格配上高档的家具用品,看起来就很会享受生活的样子。
但开门迎接他的人状态却不像这屋子这么好,严哲闻到了杜睿身上很大一股烟味。
客厅的烟灰缸里有不少烟灰,而衣柜旁还敞开着一只行李箱,里面散落了不少衣物,像是刚匆匆收拾进去的。
“这是,要出差吗?”
严哲走进门,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试探着问。
杜睿此刻心情已经恢复一点了,他去厨房给严哲接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不是。”
“本来……打算回一趟老家的。”
“现在,没必要了。”
男人的手朝他摊开,严哲立刻把兜里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杜睿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说,“我姥姥,走了。”
“就今天。”空洞窒闷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
“本来还说解封后回去看她老人家的……现在,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打火机还被杜睿捏在掌心。
随着他说的话,一下下,火星窜起又熄灭。
严哲猝不及防知道了缘由,也明白了杜睿为什么此刻这副模样。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这种时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杜睿的肩。
“我姥姥,生了五个孩子。”
“那时候闹大饥荒,她和我姥爷两个人就靠着种田摘野菜,一点点把所有孩子拉扯大。”
“我妈说,那时候连煮的粥都稀得数得清米粒。如果表现好了,能得到半个窝窝头,都是做梦能笑醒的事。”
“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家里米缸总算不会见底了。姥姥就喜欢炒一大锅子蛋炒饭。省事,又顶饱。”
“用家里鸡下的蛋,混上山里采摘来的新鲜野菜,再拿锅铲勾一块猪油,猛烈的柴火一烧一炒,家里人没有人不喜欢。有时候味道淡了,就配上一碟腌好的萝卜白菜,下饭得很。”
杜睿眼神悠远,陷入了回忆里。
“姥姥就这么炒啊炒,把五个孩子养到成家立业,又将几个孙子养得白白胖胖,顺利长大。”
“后来年纪大了,颠不动锅勺了,她就开玩笑说要把这门绝活交给了我。我那时候年纪小,其实根本不上心,觉得蛋炒饭嘛,怎么做不都差不多的味道吗?”
“但其实,味道总是不一样的。”
“后来我出来一个人住,一个人做饭,慢慢学会了很多菜。可蛋炒饭,却总也炒不出姥姥做的那个味。”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哑,手里夹的烟也跟着微微颤抖。
“现如今……是再也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天灾人祸,有时候人生的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杜睿知道这件事怪不了任何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总是以忙工作为借口,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过姥姥了。事实上工作有那么重要吗?时间有那么挤不出来吗?
不是的。
只是人往往不珍惜平凡的拥有,只有失去后才感到后悔。
杜睿灌了整整三听啤酒,却还没有想停手的样子。
严哲在一旁陪着杜睿喝,心里其实能感受杜睿现在的那种难受。他也是奶奶带大的,如今奶奶身体还算硬朗,但严哲都不敢去想奶奶如果有一天离开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肯定不会比现在的杜睿好过。
严哲其实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面对现在这个状态的杜睿,他也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好。
只能陪着杜睿喝酒。
但他今天也就早上泡了个泡面,现在肚子空落落的,被酒一灌,响得更厉害了。而空腹喝酒,让严哲酒量本来还算不错的身体,有些晕乎乎的。
说话也跟着放肆了起来。
见杜睿还闷头想继续喝,严哲一把拍掉了他的手,“别喝了。先、先吃饭。”
他撑着沙发,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不就是……蛋炒饭吗!”
“我今天也给你炒、炒一个!”严哲手指朝着厨房点点,语气飘忽忽的放下狠话,“我奶奶!也教过我!绝对好吃!”
厨房的糊味令杜睿无法在沉湎于悲伤中。
他怕自己再不过去拯救一下,自己刚解封的家就要又被封了。
“嗝。咋、咋蛋……黑了?”
严哲有些愣愣地拿着锅铲,直往铁锅里戳。锅里倒也是黄白绿皆全,只不过每个颜色都暗了几个色调,部分地方更是黑黢黢一片。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先是关小了火,然后抓过严哲手里的锅铲,迅速地将锅中的饭翻面。
蛋和米都已经呈现出焦糊的颜色,却还没有炒散,粘在一起像一摊失败的煎饼,上面还有几颗被狠心摘下切碎的小葱。
杜睿觉得严哲果然是醉了。
否则不会忍心伤害他精心呵护已久的小草苗。
但杜睿又怀疑严哲没有彻底醉。
因为这人竟然还有心将他泡在灶台一旁玻璃罐中的腌豆角捞了出来,切了两根一并炒进了饭里。
酸味,蛋香味,米味,葱味,糊味。